“你们说,就我这手艺,在城门下开个食摊子,可行得通?”
这句话问出来,那姐弟俩都呆滞了一下。要不说,怎么都是亲姐弟,虽不是一母同胞,可这发呆的模样真是一点儿都不差。
“以往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灶间的手艺。”姚琇莹见弟弟抿了唇儿不开口,便呐呐道,“可是,这抛头露面的,不太好吧。”
“我瞧着城门下的小食摊子里,还有那街边卖菜的,可有不少姑娘。”听了姚琇莹的话,姚惠然惊讶道。她还真是瞧见了不少在外挣钱的大姑娘,这才觉得世道似乎对女子并不算严厉,进而想着自个儿也能在外寻个挣钱的法子。
她可没有姚琇莹那一手绣活去给大户人家打工,要她钉个扣子还行。绣花就算了,那不是短时间内能点亮的技能。
“那都是些贫家女子,为了生计不得不……”姚琇莹苦口婆心的说道,可是说了一半,自个儿也愣住了。如今他们住着的这个小院子,四顾瞧瞧,可不是家徒四壁?还说人家家贫,难道如今自个儿还能算是富裕?
姚琇莹把自个儿说愣了,便是连眼眶子都开始泛红起来。
姚惠然不意一句话竟把姚琇莹给招惹哭了,心里顿了顿,转头看向姚世宁。“你是家里长子,按理说我也该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如何?”
姚世宁抿了唇儿,蹙着眉,欲言又止的到底没开口。
姚惠然一看就明白,这小子估计没少被他老子灌溉那些迂腐的念头,看那模样就知道是跟着姚琇莹有着相同的想法,觉得自家姐姐出去摆个食摊抛头露面的,给他丢人。
到底是古人,有着长幼尊卑、尊师重道的好品德,也有歧视女子这样的坏思想。
还是得慢慢教导呀!
心下这般想到,不等小孩儿开口,她便转头问姚琇莹,“姐姐在周家做工,一月得多少银钱?”
姚琇莹不疑有他,立时便答道,“一月二两银子。”
姚惠然一听,咦,比想象的要多不少嘛。可她觉得,相比起此时的物价,姚琇莹这工钱有些偏高,既是偏高必定有些理由。她便又问了可能长久。
果然,姚琇莹摇头道,“周家小姐下个月便要出阁,是以这两月的工钱翻倍。待到下月,便还是一月一两银子。”
这个价钱还差不多,姚惠然点了点头,斜睨了姚世宁一眼,开口道,“大姐姐一月一两银子,一年便是十二两。抛去咱们四口人的吃喝用度,若是再无旁的开销,一年许能攒下五两银子。若是家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恐怕这十二两银子远不够用。更何况,宁哥儿还要去毓秀书院念书,那一年二十两银子的束脩难道从天上掉下来?”
她不愿拐弯抹角,所以说的很直白。说白了,她要出去赚钱,那不是只为了自己一人,收益的可是这一大家子。
姚世宁小朋友听了这一顿直白的话,整张脸都憋红了,这二姐姐就差没把话扔在他脸上了。
想起方才自个儿的想法,他满心的羞愧。
自个儿如今吃喝皆靠着这两个还未及笄的姐姐,若是能考上毓秀书院,一年还有二十两银子的束脩要交。
他自小没为钱财发过愁,也不知道一个普通人想赚二十两银子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可是方才听到大姐姐说起,她那般整日的在周家做工,一月竟只进一两银子,此时才觉察出那二十两银子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目。
小孩子恨不得头皮都要憋红了,吭哧道,“二姐姐,你若是去城门下摆食摊儿。我、我与你一道儿,给你打个下手,推个车子。”
姚惠然一听,倒有些意外。
这小孩儿思想转变的倒是挺快的,接受度也很好。方才还觉得外出摆食摊是抛头露面,此时竟愿意与自个儿一起做这营生。
要知道,对于读书人来说,有辱斯文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顶,姚惠然转头看向姚琇莹。
姚琇莹本就是个没主意的,此时见家中长子的姚世宁都点了头,便迟疑着点了点头,只是随即又问道,“二妹妹要卖些什么吃食?须得多少本钱?”她一边说着,面色有些为难,“我那里工钱得到月底才能支领……”。
见她点头同意,姚惠然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不管这两人是不是同意,她都打算按照自个儿的想法进行。可若是两人都反对,到底麻烦。姚世宁虽是个小孩,却是家中长子,若是有官面上的事情,还得他出面。
如今两人都同意了,她便省去了不少麻烦。
一边想着,便朝着姚琇莹摆手笑道,“卖什么,我还没有想好。这几日我多出去转转,四个城门下都去瞧瞧,总得卖点跟旁人不一样的。至于本钱嘛……”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自有法子。”
听得她这般卖着关子,姐弟俩面面相觑,皆是茫然。
古代的普通人家夜里没什么消遣,也没钱去消遣,都是用了晚膳收拾一番便早早歇息,姚家此时也是如此。
姐俩把灶间收拾一番后,便各自洗漱进了西侧间,躺到了榻上。
姚惠然惦记着白日里那烧水筒的想法,刚入了被窝,便自黑暗中朝着姚琇莹问道,“姐姐,我有桩事要问你。”
姚琇莹累了一日,刚合了眼,听到妹妹说话,便强打了精神回道,“什么事?”
“就是那位给咱们送水的徐家小哥。”姚惠然说道,“他家里是个什么境况,姐姐可知道?”
“怎的问起了他?”黑暗中,姚琇莹顿了顿,才慢慢道,“他家里是烧窑的,也有自个儿的一个小铺子,专卖些瓦盆瓷碗什么的。他是家中幼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那两个哥哥乃是前头娘子所生,与他并非一母同胞。他父亲去年亡故,因着与两位兄长嫂嫂不睦,他与母亲在家中的日子着实不易。”
“竟是这样么……”姚惠然听着,心里琢磨了下。若是这般,倒是大有可为,“他父亲既然已经亡故,又与两个兄长不睦,为何不分开来过?”
“他家里倒是有三座小窑,正好兄弟三人一人一座,可那铺子却只一间。平日里窑里烧出来的物件皆在那铺子里摆卖,若是分了家,他烧了瓦盆瓷碗的,去哪里摆卖?”说到此处,姚琇莹叹了口气,感慨道,“这市井人家,也皆有不易之处。”
姚惠然听她这般感慨,哂然心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后又突地想到,那小子似是对姚琇莹有意,便试探问道,“那徐家小哥虽说住在咱们后街,算是邻居,可非亲非故的,为甚要给咱们家每日送水?”
姚琇莹这一回半响没有回答,就在姚惠然以为她已然睡着之时,她却又幽幽的开了口,“便是那一回,我去街中井口提水差点儿落了井,恰被他瞧见,自那以后他便每日里给咱家送水。我本打算每日给他工钱,可他说什么都不收取。”
有点意思……
姚惠然听着这八卦,黑暗里笑了起来,又听姚琇莹一副幽怨的声儿,便打趣道,“我瞧那徐家小哥似是对姐姐有意。他家道虽艰难了点,但人长得着实不错,个子高大、身板结实,模样也十分周正。眼么前虽然艰难了些,可毕竟年少,说不得以后能慢慢经营出来。”
姚琇莹听她这般老气横秋的说着,白日里积累的疲惫倒消散了些。只是这话越说越没边儿,闹得她黑夜里脸都红了起来,可那丫头偏不知羞说些什么有意没意的,于是急忙忙的打断道,“什么有意没意的,你可休要乱说。我、我可是许了人家的!”
卧槽……
姚惠然黑暗里差点爆了句粗口。
居然还有这种内情么?!
既然许了人家了,姐弟四人如今过着这么艰难的日子,那婆家竟半点不帮衬一些么?这可真是不太仗义啊。
姚惠然心里想着,便问道,“姐姐竟是定了人家的么?是哪一家,我怎么从不知道?”她脑海里没有这个印象,说明便是这身体的原主小姑娘,也是不晓得姐姐已然定亲这事。
果然,姚琇莹说道,“是我母亲在世时定下的亲事。我只知道那家姓喻,原也是溧水城里的大户,后举家迁到了金陵。那喻家娘子原是我母亲的手帕交,我母亲生了我后,便缠绵病榻,那喻家娘子前来探望,我母亲便央着她求了亲事,又留了信物。只说是喻家娘子的儿子,我也不晓得是哪一个。”
只留了信物,并没有文书,这听着有些不靠谱啊!
姚惠然听到这会儿,心里已然不觉得好玩儿了,眉头蹙了起来,试探问道,“那咱们家里出了这种变故,那喻家可遣了人来吊唁?”
黑暗里,姚琇莹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直过了许久,才无奈道,“不曾。”
“那喻家搬至金陵何处?”
“不知。”
“这些年来,可遣人送来节礼,可有互通?”
“也不曾。”
几句话下来,姚惠然完全无语了。
那喻家许是根本没拿她当回事,可她自个儿倒是上了心,心心念念觉得自个儿是订了亲的人。
这事儿可怎么整?
姚惠然觉得有些头疼,好在这姐姐如今不过十二岁,距离及笄成亲的岁数还有几年,这几年功夫,她且得好好开导开导她,趁早忘了那位朦胧中的喻家公子。
白日里逛了大半天,下午又给姚世宁上了课,晚上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姚惠然也有些挺不住了,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一会儿便陷入了梦乡之中。
而那厢姚琇莹却失了睡意,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黑黢黢的屋顶,眼前却浮现出周家小姐那件大红色绣金凤的嫁衣。
那样的夺目、那样的美丽,在日光之下,直晃得人无法直视。
如今自己还有机会穿上那样的嫁衣么?她不知道。
今夜妹妹的这一番话,彻底扰乱了她的心神,她恍恍惚惚的睡着,眼前一时是周家公子色眯眯瞧着自己时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徐家小哥一脸腼腆的站在一旁。一会儿又是个面目模糊的大家公子,远远的冷冷清清的背身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