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清醒过来,四处张望。却原来,那一声“小心”不是对她说的。很快,她看到一个穿着病服的男人推着护士车快速朝她这边跑来。她往边上退了退,几乎贴着墙壁了,给他让道。
他嘴里胡乱嚷嚷:“追不到我,追不到我……”期间他示威地转过头望向身后追他的护士。
“咣当”一声,他手里的护士车撞到了柳屹对面的墙壁,旋即,稀里哗啦,各种东西全都洒落在她面前。
罪魁祸首却受了惊,捂着耳朵哇哇乱叫。
她缓过劲来,蹲下,帮忙捡脚边的镊子,而喘着粗气的护士跑到跟前,急匆匆对她说:“没关系,您不用捡,您走吧,谢谢您。”
柳屹听护士这么说,说声“没关系”就走了。
起身的时候,柳屹看清那个哀嚎者的脸。很年轻,但五官拧结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没走几步,就听到护士哄小孩似的哄:“郑嘉,你别哭,你看外面下了雪,很漂亮,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柳屹有点怅然。可能她精神走歪过,所以对那个男病人起了恻隐之心。
带点情绪,低头走近电梯,门关上几秒钟后,她才意识到应该挤挤挨挨的医院电梯有点安静。她猛地抬头,前面没有人,她往后一看,是久违的illiam。
意外,还有惊慌。她才知道古灵被illiam左右,illiam就鬼魅般出现。如果不说illiam一直监视着古灵,她也不信。也难怪,古灵之前这么嚣张跋扈、玲珑剔透的人,因为illiam,居然愿意去做见不得光的情妇。
“illiam,你来找我,是为了古灵的事?”柳屹开口,打破沉寂。
他忽然走上前,走到她面前,食指扣住她的下巴,细细摩挲。柳屹很被动,可illiam力气太大,她挣不开,不得不对上他的眸子。
他看她的眼神,绝对把她当成了那个周淼淼!
“淼淼,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到我身边了?”illiam意外几分迷离,神色晦暗不明。
很讨厌被当成替代品,就算她不想和illiam有什么牵扯,都不希望他用那种让她发颤的眼神看他。发了狠,她抬腿踹他命根子。
他反应很快,单手压住她的腿,她趁机躲开他的发凉的手指。
他很快眼底恢复清明,松开她的脚踝:“illo。”明知道她的名字,他固执地喊她在Forever的代号,好像这样,一切都停留在以前似的。
他是把她当成周淼淼的替代品,可那四年怪异的陪伴,始终是她给的多。
他对周淼淼,太严苛,严苛到,对柳屹这样的行为,都不曾有过。
“illiam,我不跟你叙旧,我也打不过你。我只问你,凭我们那四年,你愿不愿意,因为我求你,放了古灵?”
她死死盯着他转瞬波澜不惊的脸。
叮咚一声,电梯门徐徐打开,底楼,急着上去的人匆匆涌进来。他没有说话,习惯性扣住她的手腕:“去吃饭吧。”
有求于illiam,柳屹没有拒绝,等到走出医院。她别扭地挣开,一路无言,亦步亦趋跟在illiam身旁。
他领她上车,她犹豫了下才上——她这么做,无疑把安慰都给illiam了。
不过她心底还有对illiam一点的妄想。她给他的感觉,像那个周淼淼,不是么?这就是她永远的优势,他不会舍得杀了她的。杀了他心里唯一的周淼淼唯一的影子。
他一路无言,带她进了属意的小楼。
他进了包厢,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挺好,盆栽很多。进去香味不浓,淡淡的,沁人心脾。
她乖乖坐在他对面,他适才开口:“古灵,不是已经选择抛弃我和她之间的信念了?”
“然后呢,你会怎么做?”柳屹追问,“我求你,放过她,你会愿意吗,illiam?”
最后呼喊他的时候,她放柔了语调。
“illo,古灵曾经和我相依为命,我并不想过度伤害她。可她踩了我的底线,就不一样。”
“所以,你要杀了她?”柳屹追问。
illiam轻笑:“illo,杀人犯法。”
柳屹心底冷嗤:好像他没杀过人一样。
“当年,我一无所有,古灵也是。可她相信我,她信跟着我,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会有好日子。有一年,我们偷什么都不顺利,被警察抓现。因为未成年,又被赶出来。那段时间,诸事不顺,我和她窝在窄小的房间里。忍受饥饿,忍受寒冷。后来我和她谁都忍不住了,我出去偷东西。原本可以全身而退,我想到几日凄苦的日子,又多偷了点。就是那一点,我被抓住了。
这是我遇到最凶残的受害者,他们打我,,如果你挨过这样的打,就会觉得Forever有些残忍至极的手段,也不过如此。他们知道杀人犯法,把我打得半死,才松手。他们把我手里的东西都夺回去了。我脚底发软,但强撑着走回去。一路上,我都告诉自己,我要强大,我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我要报仇。我要让那些将我至于如此境地的人,受到百倍的报复。我身上没有钱,我走了倒下,倒下后爬起来,继续走。从白天走到黑夜,我终于走到我和古灵一起的小房间。她缩在小床里,被子脏污,可她的眼睛,莫名一片清澄。看到我受伤,她跑到我面前,第一次哭了。我遇到她后,我多数照顾她,她也很坚强,从不哭。
受了触动,我当时抱住她,让她不要哭。我从衣服内口袋掏出一个白馒头。你知道,我衣食不保,自然会行成偷藏食物的习惯。甚至,那一个馒头,比被夺走的珠宝更重要。我给她,让她吃。她摇头,擦了擦我溢满脸的血迹,让我吃。后来,我们谁都拗不过谁,一人一半。
那晚,我跟她说了我的宏图大业,我的复仇计划。她承诺我,不管如何,她都会帮我。我在挨打中意识到,我不能纯粹偷,我要有光鲜的身份。人的潜能有多大,我不知道。总之,短短三年,她依旧在偷在做我的棋子,而我,已经成了现在的illiam。
后来我去英国,我很少和古灵联系。但是我知道,她会遵守承诺一辈子,我回来,我说需要,她就去了。”
她很意外,illiam会跟她说这段故事。他一直寡言寡语,破天荒说这么长一段话,竟也画面感很强,她似乎可以看到,阴惨惨的黑夜,少年挺直着腰杆,跟小女孩说着宏图伟志。她很有触动,因为她没有遇到陆荆舟,可能就会遇到illiam。听illiam一番话,她能体会到,古灵心中,illiam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古灵,是不是,也曾盼望过,illiam会说,娶她?
还是,深深了解illiam的暗黑,不想找男人,然后遇到温暖系的陈嘉禾,沉沦?
“她确实去了,既然你们曾经这么要好,你为什么不放她自由?”柳屹稳了稳情绪,追问。
恰在此时,服务员进来上菜,她没说话,静静等服务员退出去,等他回答。
“我最恨的,就是别人背叛我。尤其是古灵。”illiam没有松口。
“illiam,你没有给过古灵未来。她始终是人,她因为你的恩情,愿意做你的棋子。可你真的,要她做一辈子的棋子?你来之前,她都答应陈嘉禾的求婚。你和她一样,肯定会知道,她多么艰难才选择重新开始,,她已经去了这么久,这次,陈嘉禾快死了。你要是逼得急了,她跟你鱼死网破,你愿意吗?
古灵怎么说,都是你当年,拼着被打死也要就活的小女孩呀。”
他没说说话,拿筷子敲了敲她的碟子:“吃饭。”
她没什么胃口,草草解决。她吃完,他依然不疾不徐地吃着,她被磨着性子,倒了杯茶,窝在手里转啊转,低头瞅着茶叶是上浮还是下坠。
等他搁下筷子,她盯着他擦拭嘴角的动作,忽然说:“illiam,你这是对古灵的占有欲!可你的占有欲,就是把她们推向别的男人吗?不管是古灵,还是周淼淼,你都心甘情愿推给那个叫做白誉京的男人?”
听到白誉京三个字,他情绪有了波澜,眼底卷起一层暗涌。很快,他平息下来。
“illo,和你用餐,很愉快。”他说道,“当年的事,你是第二个知道的。我觉得,告诉别人,感觉也不错。”
“证明你伟大?”柳屹对他琢磨不清的态度有点生气,微带嘲讽。
“证明我冷血。”illiam毫不避讳,直接回答。
见他起身要走,她不甘心:“古灵的事,你愿不愿意给我个准话。古灵和陈嘉禾都是我朋友,你要伤害谁,,你千不该万不该让我知道周淼淼。”
他倏地和她对视,目光比窗外冬日的冷空气还要冰寒:“所以,illo,你也要背叛我?”
柳屹回道:“人都有底线,你别不信,现在的伤患陈嘉禾,就是古灵的底线。”当年的恩义,古灵偿还了一辈子,甚至离开过给她希望的陈嘉禾去做那样卑微的事。陈嘉禾车祸的事一激,想必古灵到底不是彻底冷血,对陈嘉禾也不是无情。就像古灵跟她说过那样——要给陈嘉禾讲很久很久的童话故事。
“illo,我可以答应你,做任何事之前,都想想我今天跟你说过的场景。想想,我曾经多么在意古灵。”illiam如何对古灵,还是取决于白誉京。取决于,白誉京对忽然人间蒸发的情人的反应。
illiam那几年把古灵当作妹妹,孤男寡女相依为命,特别容易产生感情。可在那个时候,他只想着强大,只想着报仇。
遇上周淼淼的时候,illiam才有夹缝中挤出的时间,去爱。
但,爱,始终是个伤人的玩意,不是吗?
illiam眼前浮现了一次次,周淼淼和白誉京拥吻的场景。是的,他亲手教会周淼淼如何勾引白誉京,可现在,他宁愿他没有。
为时已晚。
柳屹听到这个回答,总比说“我一定会杀了古灵”要好。她有点明白陆荆舟为什么会说不帮她,是怕她和illiam再有接触吧。现在接触也有了,她回去,一定要让陆荆舟帮忙。不管怎么样,多拍派人保护还是必要的。
illiam先走,柳屹不太认识这地方,直接打的回陆宅。回去时,小睿推着小摇篮,在花园里转啊转。草木很少,只有梅花和挺拔的松树。她倒不是担心他们赏不到风景,而是担心他们冷。
“小睿!”她隔了几步,先喊了。
陆时睿浑身裹得圆乎乎,回头喊:“妈咪。”
她走过去抱了抱他:“这么冷的天,怎么出来了?”
小睿之前有被小姐姐训斥过,有点阴影,怯生生地说:“妈咪,就一会,看看花儿。”
瞧小睿那惨兮兮的模样,她于心不忍:“那现在跟妈咪回去。”她看到,长泽和胜思都只露出了脸,还是紧紧抱在一起的。
她一笑,两兄妹难得这么团结。平时,他们都是分开的,搁在一起,不知道谁就抓了谁的脸呢。
估摸着两个孩子都冷了,她赶紧推着进去,小睿紧紧跟着,不时逗逗胜思。
柳屹现在不是急着去看陈嘉禾了,古灵照顾,显然比她有用百倍。她是想着,饭做得好吃一点,好让陆荆舟好说话一点。
之前见illiam,陆荆舟反应挺大。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就是希望她坦诚。
因此,这次饭后,她把长泽、胜思都任性地交给小睿和两个小女孩,把陆荆舟拉到卧室说悄悄话。
陆荆舟见她如此着急,到了卧室关上门,狼性毕露,他把她的腿缠在腰肢上:“陆夫人今天怎么了,如此急色?”
她重重咬了口他的脖子,啐道:“你才急色,为老不尊!”
“那是有什么事求我?”陆荆舟的手搁在她腰上,这次目的显然,直接袭上她暖融融的柔软。
她老实道:“illiam已经找过我了,和你一样,都不太配合我。你知道,陈嘉禾是我很在意的朋友,他幸福我高兴。我也不想做圣母,但如果能帮,我就不想袖手旁观。”
“所以?”他的声音带着欲,手掐了一下。
她软绵绵地哼唧出声:“我也不想让你和illiam做敌人,你好不容易摆脱了个温流对吧?我就是想你在这段时间,多派人保护他们。陈嘉禾才出过车祸,再受点折磨,真的……不好。”
“我有什么好处?”他拖着她,肆意妄为,谈着条件。
她软软地亲了他的脖子,舔了舔她的齿痕,动作粗鲁地扯了他的线衣,吻到锁骨,蔓延而下……
等她感知到他起了反应,她才抬起头和她对视:“如果陈嘉禾没有大事,我就不会想着他。我不会想着任何其他男人,我每天每夜,只想着你。”
很久很久没有听这么生猛的情话了,陆荆舟含住她的粉唇,吻了会才松开:“为了陆夫人的爱,陆先生愿意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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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荆舟答应了,跟派的人手不会少。最近灵感又来了,她顾好孩子后多数咬着笔杆。她现在心境好了很多,能直面那段和陆荆舟别扭的回忆,生出很多感谢,笔下的作品,涂涂改改,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
能空下来去看陈嘉禾的时间很少,但这样,每去一次,陈嘉禾气色就好一次。
古灵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看来我的童话故事要讲到头了”。
illiam,至少近期没什么动作。古灵原本还绷着,不过她本来就是个想得开的人,没过几天,就开开心心了。
年二十七,是个好日子。
赵素梅全部张罗过年适宜,她偶尔搭把手。不过她主要还是围着她三个孩子转,小睿最受影响,时不时就说要燃放小烟花。考虑到安全问题,她总要磨着嘴皮子哄。
年关事多,她习惯陆荆舟晚归。
因此,下午他回来时,她有点吃惊:“你事情办完了?”
“带你去办更重要的事。”陆荆舟说完,走到摇篮旁,亲了长泽。胜思,道:“我带你妈出去会。”
说完,陆荆舟又抱起小睿,左右两边两个香味:“小睿,爸比和妈咪出去一会,照顾好弟弟妹妹,好吗?”
小睿目前是三个孩子里最主动的,回吻了他:“好的!”
柳屹云里雾里地,跟着陆荆舟出去了。
陆荆舟亲自开车,前几天下了一场延绵的雪,现在她望向窗外,掩不住的茫茫的白。
他开了广播,放着徐徐的歌。他没说,她也没问。
等到她认出,陆荆舟正在开往塔城监狱时,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电光石火间,她很激动,脱口而出:“大叔,今天是不是我父亲出狱的日子?”柳屹自从知道柳正肃的存在之后,隔一段时间就会探视。就算她怀孕脾气不好,也会保证一月一次。她也知道,柳正肃还没到出狱的日子。
可一切皆有可能。
柳正肃表面很好,极可能获得减刑,再加上陆荆舟的帮忙。
陆荆舟专心开车,勾起唇角:“果然瞒不了你太久。”
柳屹激动得,手掐住他的大腿。
他痛得拧眉,稳住调子:“再这样,我就不去监狱,直接车上办了你。”
她被他这话给气住了,故意往他小兄弟招呼。
被撩拨了,他呲牙,咝咝吸着冷气,却对柳屹毫无办法。
真的是柳正肃出院。
柳正肃出狱的瞬间,看到柳屹,老泪纵横,低低喊着:“阿芫……”
柳屹受到感染,和他拥抱。
又是过年又是柳正肃出狱,也算双喜临门。柳正肃看到孩子的瞬间,手脚顿时木讷了,但还是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抱起长泽、胜思,带着哭腔问着名字。
他一手一个,柳屹怕他保不住,他却坚持。他又哭又笑:“好名字。”
等到一家人拾掇准备吃饭,柳正肃还是盯着长泽、胜思愁,喃喃自语:“青儿,你看到阿芫的孩子了吗?阿芫可真争气,一下子生了龙凤胎。陆长泽、陆胜思,我当外公了;你呀,当外婆了。”
几次被催上饭桌时,柳正肃抹了抹眼泪,才去。
柳正肃高兴,十几年没喝酒了,自然喝。柳屹也高兴,好不容易身子恢复了可以喝酒了,也没顾忌。因为是好日子,陆荆舟也喝酒。只有小睿,巴巴缀着热过的旺仔牛奶,瞧着三个大人面红耳赤。
陆荆舟一早知道柳正肃回来,因此楼上已经收拾好房间,里面只有简单的衣物。陆荆舟毕竟不知道柳正肃的喜好,很多东西,柳正肃自己添置才好。
柳正肃喝多了,又哭又喊,仆人费了很大劲才把他运到房间。
陆荆舟和柳屹,都是微醺,不过两个人趁酒做坏事。
因为折腾得晚,柳屹睡得很沉。
不知道几点醒的,天亮了,陆荆舟还躺在她旁边,沉沉睡着。她想到他能为她父亲做这么多都是爱她,心中柔软,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洗漱完,她按照惯例去婴儿房找长泽、胜思。结果只有小睿睡在床上,两个婴儿床,空空的,没有她的骨肉。
她很慌张,想到可能是柳正肃想着孩子带出去玩,又跑了几步,推开柳正肃的门。柳正肃宿醉吧,沉沉睡着。
她心咯噔一凉:孩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