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放下手中的信,诺菲早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它们放肆地奔涌而出。
这个老人曾经说过,他一直把诺菲当男孩子看。因为诺菲看起来柔弱,却有一颗男孩子般坚强的心。以前他开玩笑说,菲菲,给爷爷当孙子吧。而诺菲也总是扬起小脸,认真地回答说,好。
现在想来,自己吧这话当成是他开的玩笑,而他却说着真心话。
相见却不相认,付出着,却不敢多说一句。这个世界,谁又比谁轻松?
姥爷,我已经做到像你说的那样,学会放下了,可是你呢,你却不在了?你明明那么想在离开前看我一眼的,却忍住不说,你的难过,会比我少吗?
谁都会犯错,姥爷,你没那么不可原谅。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个宠爱我的老人。
诺菲在心里默默念着,又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
那是自己得知真相后,忐忑地寄给自己姥爷的唯一一封信后,他回复的。信中只寥寥数字,却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回到诺菲的身边。
以至于当初收到这封信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诺菲都以为是他不愿意和自己相认。现在才知,他只是在一个人默默承受着无法倾诉的痛苦和孤独,一个人忍受着频临死亡时的绝望和遗憾。
他的愿望明明可以实现,却不敢说出口。
这封回信很短,看过无数遍的诺菲都可以背下来。再次展开信纸,诺菲静静地一字一字再次看去。
“收汝来信,万般感慨。吾深谢不恨不怨之情,斯年已逝,也别无他怨。吾安勿挂,闲时归家必迎。”
归家?姥爷,我回来了,可惜,没有送你最后一程,甚至,这事实知晓得都太迟了。要怎么去原谅自己呢。
诺菲捧着信,默默流泪,多想时间能重来,多想回到一年前,自己一定要立刻飞回来。
短信的字迹很潇洒,细看之下,长信的字迹已经远没有短信的字迹写得那般工整,连字迹的颜色也大致略有不同,诺菲可以想象,半卧在床的老人,是怎么样一段一段写完这一封信的,这最后的一封信。
诺菲擦干眼泪,将信全部装进盒子里。准备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带走。又顺手翻开另一个抽屉,也有不少笔记本,在其中一个本子,诺菲又看到一样东西——汇款单。
记得偶尔有次在信中提起自己的生活状态,顺便提到,会定期给姥姥汇款,好让她放心,后来回信的时候,姥爷还特意问起姥姥在哪里。
诺菲看看夹着汇款单的笔记本,原来,他特意让人去查过姥姥现在的地址,假冒自己的名义,定期汇款给姥姥。诺菲心头百般滋味纷涌着,这段感情,自己能做出什么评判?
思绪回到一年前,诺雨香告诉诺菲,那个教自己画画的师傅,是自己的亲姥爷时,诺菲简直要惊呆了。
“姥爷?姥爷还活着?”诺菲问着,“不是说姥爷年轻的时候,参加战争失踪了吗?”
“你傻啊?”诺雨香白了诺菲一眼,“那是骗外人的,你不长脑子啊?”
“等等?我姥爷叫诺志忠,为什么姥姥也姓诺?”
诺雨香又是白了诺菲一眼,“你姥姥不姓诺,她姓萧,她叫萧晓,冠夫姓,诺萧晓。”
诺菲至此才明白。
姥姥那么久还冠着姥爷的姓氏,即便有着连自己都能骗过的好理由,也终身未另嫁,着是不是也是说明了,其实在姥姥的心里,姥爷也同样不是不可原谅的呢?虽说是包办的婚姻,但是她就一定对姥爷没有爱情吗?这样想来,一切都未必啊。
诺菲接着看着抽屉里的遗物,其中有一份遗嘱的复印件,清楚地写明了诺志忠名下的所有资金以及不动产,并写明所有的遗产都赠与诺菲,包括这间画室的产权。
诺菲又一次感动,他最后,心心念念的人,还是那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小孩子,而他,却告诉自己,勿挂。将东西收拾进那个盒子里。诺菲起身,她知道杨麦一定在后院里。
果然,杨麦正坐在秋千上晒着太阳。见诺菲出来,杨麦只温柔地笑笑,拍拍身边的秋千。
诺菲来到杨麦旁边的秋千上坐好,许久没有说话。
“我们再荡一次吧。”杨麦忽然说,眼睛看着前方。
“好。”诺菲欣然应道。
于是两个人一起荡起秋千,阳光下,两个人的身影,像是张开翅膀的蝴蝶,在空中升起又落下。两个人荡着秋千,笑着。
“我现在是不是比你高了?”杨麦笑着问。
“没觉得!”诺菲傲娇着回答。
两个人哈哈笑着,荡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两个人都斜倚着秋千休息,“麦麦,你相信缘分吗?”
“信。”杨麦想都不想,就应着。
“那你相信命运吗?”
“相信命运,但不会认命。”杨麦又是想都不想就应着。
“这么干脆?”
“因为想过好多年了。”杨麦笑,“每当遇到好事和坏事的时候,都会想一下这个问题。”
“你倒是坦率。”
“我没有不坦率的理由。”杨麦看着诺菲,“那你信吗?”
“以前不信,后来信了。”
“后来是什么时候?”杨麦不依。
诺菲笑:“大概是认识白洛寒那天起我相信了缘分,然后知道许珍珍是许轻蓉女儿的时候,我相信了命运。”
“果然,”杨麦一副“我就知道”的受伤神情,“果然还是你家小白比较重要。”
“但是,我同样觉得认识你也是一种缘分啊,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到现在,”诺菲看着杨麦的眼睛,“我有时候都有种错觉,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需要你,你才出现,一直陪着我呢?!”
“臭美!知道你这么麻烦,我早就跑路了,谁当初还会眼巴巴地追着你?!”杨麦嫌弃地说。
诺菲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
“对了,”杨麦站起来,“你跟我来。”
诺菲疑惑地跟着杨麦走进了厨房,看见杨麦打开了冰箱,冷藏室里,中间的架子上,小小的玻璃罐子摆了一排。里面红红的。
杨麦拿起两瓶递给诺菲。
诺菲手心里凉凉的触觉唤醒了意识,看了看手里的两个精致的小瓶子,是樱桃酱和樱桃罐头。
“喏,”杨麦在冰箱边缘找到了一个小本子,“爷爷做的,每年都做,你不回来就自己吃掉,每年做完之后,都会写哪里不好吃,下次要改进。还有,收集了很多樱桃罐头和樱桃酱的食谱,大概是想给你的吧。”
诺菲接过那个小本子,又一次泪目。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樱桃吧,那棵树也是特意给你栽的?”杨麦问,但是语气更像是肯定。
诺菲含着眼泪点点头。
“这个保质期应该可以,因为爷爷在笔记里说,高温真空又加了柠檬汁,好像可以放很久,又是一直在冰箱里,你要不要试试?”
“嗯。”诺菲点头,然后就开始拧罐头的盖子,盖子很紧,杨麦摸出自己的钥匙环,上面有一把小小的瑞士刀,找到一个大小适中的刀子,将盖子打开,然后递给诺菲。
诺菲接过,用手指夹起一颗樱桃送入口中,冰凉清甜的口感瞬间弥漫开来。杨麦又打开了另一瓶樱桃酱,诺菲也是没有意外,用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
诺菲看着杨麦说:“我发誓,麦麦,着绝对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樱桃罐头和樱桃酱。”
杨麦微微笑着:“我相信,这是最用心的,专门给你的。”
杨麦看到笔记上,那位老人在努力回忆着诺菲的饮食习惯,在空等几年后,他想办法延长樱桃的寿命,希望不管诺菲什么时候来都能吃到。然后一试就是十几年。
若不是一年前他就离世,这次来吃的的罐头,就应该是今年夏天的樱桃。
诺菲笑着吃了一颗又一颗樱桃,最后,还是伏在桌子上哭起来。
杨麦看见诺菲这个样子,也是心疼不已。安静来到她身边,轻轻拍着诺菲的肩膀,给她一点安抚的力量。
……
太阳不再耀眼,诺菲和杨麦准备离开,诺菲锁好门,将钥匙带在自己身上,小心地抱着怀里的东西。回到车上,诺菲没有马上开车,再次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忽然问道:“孙淑琴是谁?”
“谁?”杨麦有些惊讶。
“我姥爷曾经委托过别人帮忙汇款,这个人叫孙淑琴。”诺菲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说。
杨麦也有些惊讶:“我想,我可能真的认识这个人。”
“什么?”诺菲猛地回头,“你认识?谁?”
“呐,”杨麦抬头,用眼光示意诺菲看向前面的福利院,“我的院长。”
“什么?”诺菲扭头看向杨麦,“要不要,去看看。”
……
福利院还是和之前一样,一栋四层教学楼,两栋宿舍和生活区。只不过泥土的操场,现在已经换成了塑胶的。在院子的西北角,仍旧是小花园和小朋友的玩具器材。小时候总觉得福利院简直是超级大,那个花园简直就是小天堂啊,现在再看,却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