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皇帝回答,于梁已经笑着自我解释道,“事实上,这世上长久不衰的东西,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与人一样,哪怕是再强大的帝国,也有它的寿命!”
于梁深吸一口气,顶着被砍头的风险,冷静的看着皇帝越来越怒气的面容道,“大唐,同样逃不开这个宿命……”
于梁胆子再大,此时也真心捏了一把汗……这听上去怎么的也像是无情的诅咒不是?
“陛下不妨想想,汉朝同样是伟大的王朝,在延续了数百年之后,还是被终结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话已经说出口,泼出去的水哪能收得回来,于梁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他的思路已经理清,欠缺的,仅仅是表达出来而已。
至于对方能不能接受……于梁表示尽力而为。
皇帝眼神中的怒气越来越强,威压感瞬间弥漫在于梁的头顶,他不敢再卖弄关子,又出声道,“盖棺定论的话,我认为,起码有两点是肯定的。”
“第一,消灭了匈奴以后,周边没有其他威慑它的存在,甲兵入库,马放南山,整个国家的氛围便进入了安逸保守阶段,没有了往日的警惕感和进取心。”
于梁顿了顿,见皇帝还是一脸阴笃,又皱眉道,“第二,整个国家阶层固化,门第限制了底层人民向上爬的机会,再加上土地不断被兼并,整个社会底层其实已经慢慢的不堪重负。”
这是历史书上的经验之谈,于梁相信对方能理解,而他要说的,可不简单是结论,还有应对的办法。
“所以臣认为,任何时候保持一定的压力都是必要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够了!”,皇帝横眉冷目的挥挥手,断喝道,“这更像是你与突厥人媾和的借口!”
作为上位者,他可以允许于梁有小心思,甚至针对宁王都无所谓,以前这厮还是个小人物,他自然可以不放在心上,而眼下于梁身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且不说他身兼两项重任,就算是考虑到南岱乡以后的发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该在那块咽喉之地放一个不会背叛大唐的人!
“……臣只是答应要帮助阿史那娄龙顺利上位,并没有做其他任何保证。”
于梁轻叹一口气,知道对方正在气头上,明知道辩解不是最好的法子,也只能张口解释道,“就目前而言,突厥内部混乱,对我们没有丝毫好处。”
“他们之中也不乏好战分子,而且对于突厥人而言,以战养战的成本更加低廉……那些特勒们一旦掌权,为了转嫁国内矛盾,为了巩固汗位,肯定会选择对大唐动干戈。”
于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以臣预计,要保护边境十年太平的话,只有让阿史那娄龙上位,这是唯一的法子。”
“……你居然将边疆安宁寄托在一个突厥人身上?”
皇帝继续怒目着,眼神分明在说,你于梁纯粹在胡说八道。
“臣是做两手准备,若对方能控制住突厥局势自然更好,若不能的话,也不能让其他突厥人顺利整合草原上的力量……一山不容二虎,分裂的突厥才是最符合咱们的利益。”
于梁无视对方的眼神,按照自己的思路道,“我们内部也需要休养生息,拿回来的土地也需要发展……自身强大以后,外部再有风雨,也有足够的实力来应对。”
深吸一口气,于梁斩钉截铁道,“所以臣才想争取一个空隙,将幽州代州沿线的这片土地建设出来……臣保证,不出十年,这地方便会成为大唐最坚实的屏障!”
他话音落下后,整个房间久久没有动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无论是皇帝还是于梁,都像是定格了一样。
于梁无疑是个另类的臣子,或许从来没人敢在皇帝面前这么讲话,但不得不说,他的言辞极具蛊惑性……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帝国长盛不衰?
而于梁做的,恰恰是在提供这种可能性!
“……这更像是你的借口。”
皇帝眼睛一眯,放缓了声音道,“是给你通敌卖国寻找机会而已。”
他的表情依然严肃,只是于梁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态度悄悄的发生了变化,不由得轻松一口气。
皇帝被他的话打动了!
“臣相信,陛下是个伟大的君王,若陛下相信臣,臣自然会尽力回报。”
这已经算是表忠心了,再多的承诺于梁也做不出来,毕竟他和宁王闹得那么僵,而突厥人又的的确确给他不少诱惑,想要撇清关系的话,更像是某种托辞。
“是吗?”
皇帝眉毛微微一扬,意味深长的反问着,于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是与不是,光靠嘴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落到实处。
其实这也是一种赌博……不仅于梁在赌,皇帝本人同样在赌。
作为帝王,他不可能将每件事的处置权都抓在自己手上,他又不是铁人,没那么多的精力,更何况,就算他亲力亲为,也不一定有手下的人做的好。
所有才有一个“好汉三个帮”的谚语,对于上位者而言,他不一定要懂某些事,但一定要任命好懂的人!
而此时的于梁,便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
正是他一手将南岱乡打造成现在的模样,也是他极力促成了与突厥人的和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管理这片区域,绝对非于梁莫属。
皇帝本人也有这种倾向,否则他不会给予于梁这么多的权利,将他从一阶无名之辈提拔到如此高度上。
所以,对于于梁的能力,其实皇帝并没有丝毫怀疑,两人的矛盾,主要就在于于梁的立场上……这厮压根就没有一点表示过“忠君爱国”的苗头不是?
“……你先下去吧,此事朕自有考虑。”
两人沉默良久,皇帝似乎有些疲惫了,挥挥手,转过了身。
于梁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无奈的咧咧嘴,不再辩解什么,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出了皇宫后,竟觉得天空莫名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