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贼人真是歹毒!”
王献之将将领着连夜请来的太医赶到云低的住处,便听见屋内传出这么一句斥骂。王献之皱了皱眉,提步走近屋内。
见是先前一起出行的姓龙的那个小郎,也不知何事惹了他的怒气,正在屋内踱来踱去,时不时骂一两句。
王献之不喜他的无理,只因是客也不便开口教训,干脆只当没见着。对身后的太医一揖道:“有劳。”
太医环视一圈见临窗的胡床上半躺半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华服女郎,便指着问道:“可是这位了?”
王献之还未回答,一旁正怒气滔滔的龙驭倒先反问:“是什么是?你又是什么人?来作甚的?”
王献之面色微沉,华丽润洁的声音中略带了些不耐说道:“这位是宫中请的太医,来给云低看眼疾的。”
龙驭冷哼一声道:“还有什么看的,云低的眼睛不是什么疾病,是被下了毒。下毒之人阴损至极,此毒必得一击即中地一次清除,否则毒性便会转移到其他地方。但是这毒又是几种虫毒糅合而成,不是那么容易解的。”
一旁的太医听说是中毒,已经颇感棘手,自己只是一个疾医,对解毒可真是知之甚少。偏王献之仍示意自己去查看,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看了片刻,太医满头是汗的站起来回道:“确是中毒的迹象,至于是何毒,恕在下不才,并不能明断。”
龙驭又是一声冷哼,轻蔑道:“我一时都看不明白,你若能看明白才是奇事。”
太医更是满面通红,连声道:“惭愧,惭愧。”
王献之盯视了龙驭片刻,开口道:“我观小郎尚年幼,不知行医几载了,竟然如此大言不惭。”
王献之对待陌生人一向惜字如金,不该多说的话从不多言,能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倒也难为龙驭一再的挑衅。
龙驭仿佛只等王献之开口,他才开口这么一说,龙驭立即梗直了脖子回道:“行医一天也没有,只是你请的这些个行医数十载的太医看不好的病症,我却能看好。”
王献之睨着他略显嘲讽道:“是么?”
龙驭看他那神情,当即恼羞成怒,大声回道:“若不然,你问问这太医能解五石散之积热否?”
旁边面红耳赤的太医悚然一惊道:“原来你就是前几日在谢中丞府上解了他的五石散之毒的高人?”他几日前便听太医署的几位同僚说起过这么一个高人,竟然能解五石散之毒,没曾竟是这么一位尚在总角的少年郎。
龙驭得意洋洋地瞥了那太医一样道:“正是。”
龙驭还待再开口讥讽王献之,就听胡床上半天未言语的云低开口道:“龙驭,不能无礼。”
她目不能视,说话时也不知该看向哪里,眼睛只好胡乱锁住一个方向。却是正对着王献之的。王献之见她面色憔悴,一双眸子茫然无神,心中很是不舒服,也不想在与龙驭置气。便对云低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再寻善解毒的医来帮女郎诊治。”
云低微微垂下双眸,低声回道:“眼睛由龙驭看着便是了。只是还要劳烦公子查清今日之事,否则云低心下忐忑。”
王献之仔细看了她一会儿,见她除了稍显憔悴,也未见其他更多的悲情,暗想道:这世间的人事真是千差万别,当初若道茂有这样坚韧的心性,何至气伤身亡。同样是命运多舛,怎地这女子就能如此云淡风轻。暗自叹息一声,他对云低说道:“女郎放心,此事我必查的水落石出。”
说完他又嘱咐小翎好好照料云低,自带了那太医离去。
云低听着他脚步渐行渐远,心下黯然,原以为他至少会安慰自己几句的。原以为他们之间还存了与旁人不同的情谊。都只是,自己的自以为罢了……
小翎见云低面带伤感,想到许是因为眼睛的缘故。忙安慰道:“女郎莫要太伤心了,龙公子不是说了,你的眼疾是有救的,只是时日问题。”
龙驭也忙说:“自然能解,待我多观察几日,看出是哪几种毒,便能配出解药来。云低你不必忧虑。”
云低朝他们说话的方向淡淡一笑道:“有什么伤心的,不过是多赖着小翎几日的照料。原本是打算过了上元节就离开众园的。”
小翎听云低说要离开,惊道:“女郎要离开众园?离开众园去哪里,怎么从未听你提起?”
云低回道:“你倒真把我当成自家人了,众园可不是我的宅子,我怎能一直赖着。你家郎君原是留我有事相询,现下事情已经了结,我自然要走的。前两日我已经让府上管事给你家郎君递了话的。”
小翎听她说的不像是玩笑,一下子就酸了鼻子,眼眶子里直想掉下泪来,说话声音也哑了:“可是……可是,小翎舍不得女郎……”
云低朝着她站得方向摆摆手道:“哭什么,这不是,就走不了了。”
小翎抽抽噎噎地说道:“那等女郎好了也住在众园不行么?”
云低笑一笑也未回答。
待小翎退下去帮云低打理洗漱的物什,龙驭蹭蹭挨挨地走到云低身边,小声问道:“云低,等你眼睛好了,要去哪里?也带我去可好?”
云低诧异道:“你要跟着我?你当知晓,我是无家可归之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龙驭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不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当初我私自离家,只怕回去要被祖父揭了皮,我才不回去。”
云低忍俊不禁道:“原来你也是离家出走的,倒是缘分。只是,我预备去投奔的我的舅父,远在雍州,那里现在正是战火连天,也不知寻不寻得到了。你跟着我走,很是凶险。”
龙驭一击掌道:“凶险些才有趣儿……否则谁要跟那劳什子容楷兜那么多圈子。”
云低疑惑道:“谁是容楷?”
龙驭挠了挠头道:“哎呀,原本不想跟你说的……不过既然我们以后一起上路,你早晚要知晓的……你可记得豆粥店里救过你的那个黑袍子大汉?”
云低略一思索,便记起那个将新安长公主吓得结巴的黑袍男子。她问:“那黑衣的男子便是容楷?像是个很正直的人。你与他有仇?”
龙驭说:“也不是有仇,只是自我离家开始,他就四处缠着我要去我帮他救治一人。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我恼他总是拿功夫折辱我就不肯帮他,便屡次从他手中逃脱。呵呵,有趣的很……哦,除夕那夜,你遇见我那次,我就是正在躲着他的。这次我住在这里,他倒是还没有寻来。”
云低听他说了这一大串,脑仁都疼了,敲了敲脑门道:“那我让你同我一道,岂不是给自己添了大麻烦。”
龙驭连忙回道:“不麻烦,不麻烦。容楷那人最多是抓了我,从未不伤人。且雍州远在千里,你孤身一人也不安全,我还能保护你。”
云低笑道:“你不给我添更多麻烦就好了。”
龙驭见她应下,开心地说:“绝不给你添麻烦。”稍顿了顿又严肃道:“现下要紧的还是你中的毒,不能拖的太久,怕是对眼睛有损毁。”
云低也静了下来,是啊,若是眼睛再也看不见了,自己还能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