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时间便来到第二天,这一天下午,杜诺终于如愿以偿,得见正主儿。
偌大个空荡荡的艺体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杜诺笑吟吟地打量着巫小婵和叶孤舟,两人同时也在打量他。叶孤舟早已习惯别人如此这般的目光,所以显得大方而自然。而巫小婵却只是简单看他两眼,之后便失神想着其他的事。倒是杜诺,时间一久,看他们两个并没有想开口说话的意思,显得有些尴尬。他掩饰性地“咳咳”两声,率先开口:“巫小婵,叶孤舟,”点名似的叫过两人的名字,他接着说,“前面的集训你们都没参加,这是需要补上的。所以,最后这四天时间,你们的课余时间大都要和我一起度过,能接受吗?”不等二人回答,他继续说,“我姓杜,你们可以叫我‘杜老师’。还有什么问题吗?”两句话,虽是询问,他说出来却是陈述语气,显然不允许他们说“不”。但是巫小婵显然很不给面子,或者说她根本不会考虑这类似的事情。“杜老师,”她用她一贯毫无起伏的声音说,“我有问题。我们的课余时间很少,琐碎事情也多,很多时候也许没时间来参加集训。”杜诺差点儿被这话给噎着,他一声声“咳咳”得更厉害起来。叶孤舟在一旁看得有些好笑,忙说一句:“杜老师,我们会抽出时间的,您放心吧。”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小心也说错话,感情他们来参加训练还要特地抽时间?杜诺的脸色变得更加精彩,此情此景,叶孤舟也只好知趣地闭口不再说话。
杜诺很快就重新扬起一个洒然的笑容,端起桌上的水杯,轻啜一口,对巫小婵说:“你现在有时间吧,那么老师能有幸听你弹一支曲子吗?”作为老师和学生,他们三人的谈话方式实在有些奇怪,可偏偏他们任何一个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巫小婵点点头,淡淡地说:“可以。”说完就转身离开。
音乐教室在六楼,叶孤舟和杜诺跟在她身后一起上楼去。走在最后的叶孤舟看到杜诺脚步渐渐慢下来,和巫小婵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心想他是不是有意让自己跟上,要交代些话,于是抱着这种心思加快脚步,当两人并肩走着时,杜诺果然开口:“没想到你还喜欢戴首饰,女朋友送的?”叶孤舟低头看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链子和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稍有点儿愣。原以为他会说些关于篮球训练的事,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不是,”他不自觉地望向前方,说,“一个朋友送的。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是巫小婵?”既然被点破,叶孤舟也就不再遮掩:“嗯。”“喔——”杜诺故意拖出一个长长地尾音,意味不明。声音在空寂的楼道里回荡,传到巫小婵的耳朵里。她回过头来,淡淡瞥两人一眼。杜诺正双手插兜,悠闲地晃荡着迈步,全然没有半点儿老师的范儿。而实际上,远离京市的那个优雅公子哥儿身份,他的做派就是一个散漫甚至有些痞气的小青年。只是这个小青年的模样特别赏心悦目,跟叶孤舟是不同的帅气,或者美。杜老师,你如此费尽心机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回过头来,巫小婵伸手推开音乐室的大门,一股空荡冷寂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为这夏日的冷寂增添一线柔和与温暖。杜诺和叶孤舟进来的时候,巫小婵已在钢琴前面坐好。室内光线很暗,她没有开灯,杜诺的手一度摸到电灯开关,但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摁下去。最后,他收回手,重新插进兜里。叶孤舟在这模糊的色调里,恍惚好像看到那个真正的“时光”小店。巫小婵不喜欢明亮的地方,她要的就是这种昏暗和淡漠,就像在小店里,陪伴着她的只有暧昧的宫灯和不灭的烛火。
她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敲出几个简单的调,清脆如空谷里折断一枝花枝的声音——叮咚!“想听什么?”她侧过头,看着靠墙壁站着的两人问到。“随便。”杜诺无所谓地一耸肩,这个动作他显然不经常做,而显得有些怪异。叶孤舟随后补充说:“弹你自己喜欢的就好。”“嗯。”她轻轻应一声,想起曾经在一个不算出名的小酒吧里听过的一首曲子。那时她莫名地想到,曾经有一个被囚禁在城堡中的女孩儿,骑士的诺言没有兑现,她便弹着一首曲子,终老。城堡里只有湿冷的气息和不明朗的光,曲终人了,她也便化作这里又一缕湿冷的光…
“等等!”一曲未完,杜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突然按断曲子,几个琴键同时作响,发出几声沉重的低吼。低沉的闷响回荡在空寂的音乐教室里,窗帘被一丝漏进来的风掀动,地面扫过一缕亮眼的光,但很快又重隐于黑暗。
“你已经很久没碰过这东西吧,听起来很生疏,手指有些僵硬。”
叶孤舟忽然旁观似的想到,确实自从相识以来,巫小婵从没在他面前提过自己与钢琴的事,甚至连类似的话题都没谈到过。他们彼此之间闲聊的时间少得可怜,即使呆在一块儿,她也不怎么说起自己的事。开口闭口,大多都是小店,就像在医院的时候一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还真是个合格的店主。
杜诺绕过钢琴来到她另一侧,在这个过程中,他能看到她的每一个表情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可惜的是她一直面无表情。他在她旁边坐下,说:“来,我带你弹。”此时他的语气真的就是一个王子,有过分自以为是的宠溺。杜诺一只手从巫小婵背后绕过,覆在她的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从身前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扣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我倒不知道教人弹琴还能这样教,杜老师。”
“别说话,认真感受。”杜诺说。
他带着她的手指在琴上敲出一个一个生硬的音符,如同操纵着一个提线木偶。然而渐渐的,巫小婵开始有意识地跟上他的节奏,生涩慢慢变得流畅,一种与刚才旋律一模一样感觉却完全不同的音乐从黑白的流光中流淌出来,全无曲子刚开始的那种清冷的悲伤,只有寂寞等待的欢喜与希望。叶孤舟背靠冰冷的墙壁,望向钢琴的方向。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就好像巫小婵被杜诺拥在怀里,没有任何理由的默契十足。
音乐室里的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留意到窗外时间的流逝。月光渐渐推移成更清冷的白,夏日的鸣虫开始争相一展歌喉。叶孤舟惶然间瞥到那一缕银丝委地,方才忽的意识到,这一天竟就这样安静地过去。琴声突然中断,却是杜诺首先停下来。似乎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忘我地弹过一首曲子。
“嗯?”巫小婵一抬头也看到漏进来的白月光,再一仰头,仿佛就带着一双收容着白月光的眼睛撞进杜诺眼里。“哦——时间好像…”巫小婵从杜诺手下抽回自己的手,现在才发觉手指竟有些发软发麻。她这一抽手,看起来更像是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亮起来,明亮却柔和。钢琴光滑的琴身上流淌着月光,原来是叶孤舟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透过明净的玻璃,墨蓝色天穹上那一弯残缺的月正好撞进每个人的眼瞳,像一幅古老的魔幻画作。
“那…”杜诺站起身来,绅士般优雅地弯下腰,执起巫小婵的手,温柔落下清浅一吻,“很荣幸能听到你优美的弹奏,我美丽的小姐。”他一抬头,就撞上巫小婵古怪而冷漠的眼神。
她一定很生气。他干咳两声,是自己太忘情。仗着巫小婵不好发作,他立刻换上一副调笑的口吻,既卖弄老师的权威,又实在不像个老师,说:“咳咳…时候不早,是该回家的时间罢。再不走这学校可就没人啦…”事实上,这个点儿除开门卫叔叔和食堂大妈,学校里确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巫小婵这样想着,脸上却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用她一贯的语气说:“那就这样吧。”“嗯,就这样,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