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从徐府出来时,夜色已经沉沉,一轮朦胧的隐月浮现天际,夏慕却感觉心头沉甸甸的,这张居正有徐阶保驾护航,而他自己呢?
听晚宴上徐阶的话,似乎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他这个才入门的弟子,去参加科举的意思。
眼看科举就要来临,他又该何去何从?
只是阴暗的小巷,都是沉夜露水,滴滴答答,唯有夏慕自己的脚步声。
突然,后方传来凌乱的踏步声。夏慕眉头一皱,留了个心眼,加快了脚步,可是才走出几步去,前方的出口便被人拦住。
借着朦胧月光,夏慕隐隐可见,来人似是一帮身穿黑衣的大汉,顿时他心中就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双方谁也不动,夏慕也不敢乱动,谁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对方有所动作。就在夏慕要硬闯时,身后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几个身着红色厂服的东厂番子,在一个男人的带领下,从外面入来,转眼到了夏慕对面。
“东厂番子?”夏慕眼底很是震惊,难道他杀了赵文华的事情被东厂番子得知了?
那带头之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夏慕,沉声道:“你可是那东南来的锦衣卫百户夏慕?”
夏慕感觉不好,但心中仍然强作镇定道:“正是在下。”
“呵呵!夏慕你好大的胆子!”那带头番子,一声喝道:“你勾结倭奴,误传军情,还敢在此招摇!”
夏慕闻言一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急忙解释道:“休要诬陷,我乃北镇抚司下辖百户,东厂无权过问!”
谁知那带头番子却连连冷笑道:“北镇抚司?呵呵……北镇抚司的千户严邵庭,可以为东厂作证,百户夏慕提供伪证!”
“严邵庭害我!”夏慕眼中杀意显露,声音如同刀子般凛然道,“我要面见成国公!”
那带头之人一听大怒道:“拿下,带回去细细盘问。”
边上早等不及的一干东厂番子呼地上来,只是还没等夏慕有所动作,便被早先偷偷释放的迷香暗算,几个番子立马就将夏慕牢牢抓住,扛起来就要往外跑。
“是迷香,放开我……”突生的变故让夏慕想要放声大叫,却被人一把捂住口鼻,又蒙上了眼睛,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转眼便被带离了这个背地的小巷。
夏慕感觉自己昏昏沉沉,好像上了马车。
马车上,抓住他手的东厂番子,突然松开,夏慕被重重摔在坚硬的车板上,只觉得眼冒金星,侧脸疼痛。
就在这时他嘴巴上的破布被人拽下,而他却顾不上说话,急忙先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聪明人,我不绕弯子,交出账本,饶你不死!”
听得账本,夏慕心头一紧。额头上的冷汗倏地就下来了。
脑子里却是高速旋转起来,考量多方情况。
就他闭口缄默时,只听那老者继续冷笑道:“你以为单凭一个小账本就可以扳倒赵文华。那赵文华有他的人脉,胡宗宪未必就没有他的计谋。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你这个小虾米做了替罪羊。”
夏慕心中一凛,老者看来应该知道账本上记载的是什么,可是谁能对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百户动手呢?最有可能的就是严世蕃,但也不排除徐阶、李默之类,但想来可能性应该不大。因为对徐阶来说,自己是他的学生,更是恩师夏言的后人,况且徐阶未必得知他手中有账本。
难道是朱希忠?
朱希忠不仅是锦衣卫头子,还是皇帝最忠心的侍卫头子,是京城五军都督兵马统领,也是现在明着知道他有账本的人,可他又是为什么呢?要账本他大可以明着要,以他的身份,夏慕就算不想给,也必须要给!……想来想去,无外乎朱希忠,严世蕃和李默三位中的一个,可到底是谁呢?
就在夏慕想深究的时候,马车似乎停了,他被人推下了马车,带进了一件小屋,老者耐着性子问了半天,可夏慕却缄口不言,让老者一无所获,最后老者的脾气也上来了,冷声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夏慕无所谓的笑了笑,心头却是第一次慌了,只听屋内似乎有很多人的脚步声,然后开门声,门上锁的声音。
紧接着,门外便传来老者阴狠的声音:“反正那账本就只有这小子知道,他人就是活账本,去弄些干柴来,将他活活烧死,就等于烧了账本,我们也好回去复命!”
夏慕心中大惊,那账本被他藏在裤裆内侧,本来是为了防止在徐府露馅,可谁知反而躲过了老者的搜查,但此刻听见他们要烧死自己,急忙倚着墙壁坐了起来,摸索着可以逃生的工具。
只是没一会,夏慕便闻道一股柴烟味,浓浓的烟雾,被他吸了一口,呛得咳嗽连连,心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
他知道老者是真要要烧死他灭口,便急忙挣扎起来,可是越挣扎,吸入的烟雾就越多,他想着后世大多火灾自救的方法,便急忙卧倒在地上,向着墙壁便滚去。
只听当啷一声,似乎是破旧的锄头,夏慕心中一喜,急忙顺着地上摸索,不一会便摸到一个四方的铁锄头,上面似乎上了绣,好歹可以用,他急忙将手上本就用布条拧死的扣子,沿着锄头使劲勒断,只见手腕上留下深深两条血痕,疼得他倒抽口冷气。
在噗的一声,布条终于挣断,夏慕急忙扯下眼上的黑布,只见破旧的土房内已经浓烟滚滚,根本看不起虚实,他急忙捡起破旧的锄头,瞧着身后一面已经裂开大缝隙的土墙壁,用力一刨。
轰的一声,土墙倒下大片泥土,却是吹进来大阵冷风,夏慕一喜,急忙顺着不大的窟窿爬了出去。
只是才出去,便见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刀片子,横在眼前,四周十多名穿着黑衣,手拿斩马刀的汉子,将他团团围起来。
为首一个矮小的老子借着浓烟走来,阴笑道:“好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识相的交出账本,我可以给你一个全尸!”
夏慕嘴角扬起丝冷笑,手中锄头扬起个弧线,一下就轰在老子胸口,这下子他用尽了全力,只听老者胸口传来骨骼断裂声,接下来便是杀猪一样的惨叫:“杀……杀了这小子!”
顿时十多名伸手利索的汉子,就将夏慕团团包围起来,可是任谁也不敢上,只见夏慕手中捏着一把火铳,虽说片刻只能打出一个铁蛋子,但就这一个铁蛋子,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谁也不想做那出头鸟。
就在僵持时,远处一声冷笑传来:“东厂的番子,居然也做起严世蕃的走狗了,看来黄锦这个东厂提督,似乎远远不如毕云!”
夏慕听得这声音,心中大喜,居然是刀流星。
果然,只见夜空浓烟下,一斩马刀横飞,乍似流星,一下就将一个东厂番子的半边脸削得血肉模糊。
“你怎么会在这里!”夏慕瞧着走出的刀流星,眼中露出丝喜意。
“我见严府今夜异常,出动了不少好手,就尾随过来瞧瞧,没想到碰上你小子了!”刀流星一双狭长的双眼,如同饿虎般盯着远处骚乱的番子。
“你先走,左侧树林有我事先准备好的马,这些人交给我!”不待夏慕回话,刀流星便冲了上去。
夏慕知道刀流星功夫远在他之上,自保无忧,便朝着东边小树林跑去,果真见一枣红马拴在树桩下。
夏慕当下骑上快马向着外城方向,侧马狂奔起来。
风斜细雨,秋水深深。
等到夏慕奔回城内杨千万老宅时,东方已经渐白,院中尚且安静,只是他才要推门进去,却听侧则有人轻声喊道:“是夏兄弟?”
夏慕转头看去,只见薛化站在墙角,正等候自己,心中不明,急忙问道:“薛大哥深夜在此,可是有要事?”
薛化紧了紧身上斗牛蓬,哈了口气,急忙说道:“夏兄弟,你可让我好等,我都在这等了大半夜了!”
夏慕一听,眉头轻皱,心中心思起来,脸上却露出笑意:“让薛大哥受累了,我去拜访老师去了!”
“老师?”薛化不知道这夏慕在京城居然还有老师,本以为只不过是一个有名的先生,便顺嘴问了一句,“夏兄弟的老师想必也是一位有名气的先生了!”
夏慕笑笑:“老师公务繁忙,此刻怕是已经去了西苑陪驾了吧?”
“陪……陪驾?”薛化一听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能去西苑陪驾?我的天老爷,这四九城里能去西苑陪驾的人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一小小锦衣百户,居然有这么个大后台靠山。
薛化脸上的表情立马转换成亲切的笑意,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就是不知夏兄弟的老师是哪位大学士啊?”
夏慕摇头不语,答非所问:“薛大哥深夜等候在此,可是有要事?”
闻得此言,薛化一激灵,猛的拍了脑门:“险些误了大事,都督明早寒烟楼请夏兄弟去,记得要天明三更,起个大早!”
“天明三更?”夏慕一惊,这三更天才朦胧亮吧,朱希忠有什么事要他三更去酒楼相会呢?想着不捉痕迹的打开了院子大门,对着薛化拱手笑道,“薛大哥进去坐坐?”
薛化本是要套套近乎,可见夏慕已经做出逐客状,便急忙摇了摇手:“不了不了,我还有回家陪老婆呢,兄弟你也赶紧进去歇着吧。”
说完薛化转身就走了,心中却是犹如翻江倒海,想不到一个小小锦衣百户,身后居然有内阁大学士这等强硬后台,怪不得镇抚使杨千万,如此厚待这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