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风餐露宿,才算是将仓储的事完事,但还没等夏慕回过神来,薛化居然慌慌张张的跑了来,看着夏慕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大……大人!”薛化斟酌再三,懊恼一般,只得说了,“大人,这下麻烦了,京畿护卫营的管带是严世番的亲娘舅子,这会听闻赵兴被抓了,整个京畿护卫营都闹了起来,严世番借机向圣上参了大人一本,一帮子严党的更是齐聚左顺门外,殃请着皇帝治罪于你。”
夏慕闻言眉头一皱,将一干的赈灾粮账目交给罗克敌,不以为然问道:“那严世番参我何罪?”
“这……”
“你只管说就是了,天塌下来大个的顶着,还轮不到你们。”
薛化听及此言,方敢说:“严世番参大人三大罪:第一,专权媚上;第二,擅权越职;第三,目中无上,私自炮轰紫禁城,惊扰永乐帝陵。”
夏慕闻言倒抽口冷气,看来严世番铁了心的要搞自己了。
还未想到对策,顷刻却是落雨倾盆,秋雷滚滚了。
罗克敌急忙给夏慕撑起了油纸伞,穿起了蓑衣。
夏慕瞧着雨水中收尸的锦衣卫,告诉他们事情完事后自行散了,便让罗克敌开道回府。
罗克敌不敢稍加言语,想不明白这其中道道,他们为皇帝铲除倭奴,为何反而受到了弹劾。那严世番的动作也太快了,他们还没有参他,反倒让他倒打一了耙子。
总督戎政府。
夏慕回府,门房管事早就等候在石碣旁,随手接过罗克敌手中的油纸伞,又帮着夏慕褪去蓑衣,只是见夏慕脸色不太好,更加小心了。
夏慕见夜晚府内气氛黯淡,几日又没回府上,甚是想念阿桑,此刻不见阿桑,不由得问道:“阿桑人去了何处?”
门房一听脸色变了,急忙说道:“爷,桑姑娘病了好几日,在下房里卧着呢。”
“病了?重不重,可请了大夫?”夏慕才三日没回,不想府中发生了大事。
“大夫请了,说是感染了风寒。”
夏慕闻言忙转道去了下房,只是才走两步,便是眉头皱起来,瞧着这地方原本是府中下人住的地方,心中不喜,训斥起来了管事:“谁让阿桑住到这下人的地方来的?”
门房管事一脸愁苦:“爷,桑姑娘是爷的人,谁敢让她住在这里啊,只是桑姑娘自己非要住过来的,说什么自己是爷的下人,又不是爷的谁谁,凭什么住在主子的外屋,便自己抱着被褥住了过来。”
夏慕一听,心中更是急了。
此时有些破旧的房屋内没有其他人,一帮下人姑娘都去吃饭了去,只剩下阿桑一人,在外间房内趴着。
夏慕命管事跟老婆子在院门外等着,自己掀起草帘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阿桑睡在芦席土炕上,衾褥还是旧日铺的,心内竟然不知怎么才好,又瞧见阿桑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心中急了,上来含泪伸手轻轻拉她,悄唤了两声。
当下阿桑因着了风,又受了其他下人的歹话,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朦胧睡了,忽闻有人唤她,强展星眸,一见是夏慕,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再也见不得爷了。”说完便咳嗽个不住。
夏慕一听心中不是滋味,心中哽咽,一把将阿桑搂在怀着,越发抱得紧了。
阿桑一激动顿时又咳嗽了起来,急忙冲着夏慕道:“爷,你来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了这半日,叫半个人也叫不着。”
夏慕一听暗骂那些狗仗人势的下人,忙拭泪问:“茶在那里?”
阿桑四下瞧了瞧,指着那灶台道:“那炉台上就是。”
夏慕一听转过头看去,只见上面虽有个黑沙吊子,却不象个茶壶,只得桌上去拿了一个碗,也甚大甚粗,不象个茶碗,未到手内,先就闻得油膻之气。
无奈,夏慕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汕过,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只是那茶,绛红的,也太不成茶。
阿桑一笑,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那里比得咱们的茶!”
夏慕听说,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只是略有茶意而已,又见阿桑口渴,方递与她。
只见阿桑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都灌下去了。
夏慕见此是又气又急,心疼的骂道:“这是何苦,我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早不得我是要将你收入房里的,你又何必作贱自己,搬到这等下住的地方,你跟我从东南一路逃难来得,古人都说贫贱夫妻最是知心,我难时你都不离不弃,难道我今日富贵了,又岂有抛弃你的理了。”一面说,一面流泪。
阿桑听闻眼中也是泪珠直下,呜咽道:“爷的心我是知道的,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我出身又是青楼,没白的由那些小丫头背后嚼舌头,玷污了爷的英明,何况我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也不过是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去了。只是一件事,我死也不甘心的……”
说着阿桑哽咽哭了起来,受尽了委屈:“我虽是青楼出身,却也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爷怎样,如何叫那些丫头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不该跟爷来,还不如死在那青楼里好了,现在反倒叫那些没相干的人背后骂我,爷又成为驸马,何有我容身之处!”说毕又哭。
“谁说我成了驸马就不要你了,谁又说你勾引我了!”夏慕拉着她的手,只觉瘦如枯柴,心中是又怒又疼,“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罢。”说着便将她的镯子卸下来,塞在枕下。
阿桑拭泪,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塞在夏慕手中:“这个爷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爷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爷身边一样。”
夏慕一听心中翻天似的,好像阿桑不久于人世,忙宽衣换上。
只见阿桑抱着他的外衣,死死抱在怀里,边哭边说:“爷走吧!”
夏慕无奈只得红着眼睛出了房屋,一到外面,眼中杀意不减,瞧着那老婆子,骂道:“去把府上那些小蹄子都给我叫到前厅去,真是没了家法了不成,谁都敢骂,谁都敢欺负了!”
管家与老婆子见夏慕怒了,心头彻底慌了,她们本是皇宫之中各公主嫔妃的丫头老婆子,是当今圣上赏赐给了总督戎政侍候的,平日见夏慕不管家事,便越发没了规矩,又瞧见阿桑管事心中不服气,便背后说三道四。
不一会,一府大大小小两百多个下人都齐聚花厅前方。
夏慕反剪着手站在堂内,脸色板着,瞧着一般丫鬟老婆子,骂道:“我平日公务繁忙,也倒不曾管理府中家事,只道阿桑在,一切也都万事大吉,不曾想你们这帮有娘生没人教的下贱东西,主子仁慈一些,你们反倒骑在主子头上拉屎撒尿起来了。那阿桑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外头人管教!”
一个老婆子是云贵妃送过来伺候的,是宫中的老嬷嬷了,见夏慕年轻,又嚣张惯了,此刻不服气站出来讥讽道:“爷是大忙人,贵妃娘娘让我们过来一是帮爷管家,二是服侍好爷,等公主嫁过来也不至于没个规矩,那桑姑娘虽说是爷的人,但也有个三六九等不是,她毛手毛脚,打坏了不少玛瑙贵重物价,我自然说了说她!”
夏慕闻言眉头皱起:“打碎了个把东西能怎地,爷我东西多,就喜欢让她打,早先跌了扇子,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我都乐意,这会子一个玛瑙就这么着了,就让你骂了,你他娘的什么身份,这总督戎政府何时轮到你管教了!”
老嬷嬷一听心中怒气来了,看着夏慕发怒,嘴一努,阴阳怪气说道:“爷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我们也好离好散的,倒不好?”
夏慕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一帮狗奴才,仰仗自己是贵妃的人,反倒拿起了性子来,你也不用激我,这就有散的日子,明了都给老子收拾铺盖滚蛋,我这总督戎政府养不起你们这些大佛!”
老管家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夏慕道:“爷好好的,又怎么了?我一时不到,就有事故儿。”
罗克敌在一旁听了冷笑道:“老管家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奴才都是服侍爷的,就没看见奴才说主子的不是的。”
老管家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夏慕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老婆子道:“你这老东西,是看爷年轻,就仗着自己服侍过贵妃,欺负爷了不是?”
老婆子怒笑起来:“爷是什么人,我们这些作贱的东西,哪里敢欺负爷”
夏慕一听来了火气,对着罗克敌说道:“我这总督京营戎政府容不下这群目中没有主子的狗东西,明日一早都给我送还了云贵妃去,你就告诉贵妃,爷们有爷们的家法,容不下这群没规矩的东西,今后凡是贵妃送来的人我府一概不收!”
夏慕给阿桑出了气,又急忙去下房,只见阿桑已经越发烧得热了,急忙叫来罗克敌:“去将我们原先请的老妈妈叫来过来伺候阿桑,你去太医院走一趟,就请平日里的王太医过来一趟。”
“我这就去。”罗克敌应了一声,急忙出去了。
整个夜里,夏府出出入入,别人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却不知只是夏府一个丫头病了。
再说皇帝哪里黄锦打探完消息,说是北镇抚司跟倭奴打了起来,皇帝又是一番大怒,手里捏着严世番送来弹劾夏慕的折子,寻思半晌,让黄锦明早将这个折子送去北镇抚司给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