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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纵虎归山(七)(1 / 1)

七、馆娃初起

一觉睡到自然醒,香宝成“大”字状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起身洗漱。

“夫人,大王在宫门口等你。”梓若忽然进来道。

“这么早有什么事吗?”漱了口,香宝疑惑地转身问。

“不知道。”梓若摇头,放下手中的药碗,“先喝了药再去吧。”

香宝点点头,趁热喝了一口,随即惊讶,居然不苦!

“大王吩咐加了一味药,不会那么苦了。”梓若笑道。

香宝一仰脖子全喝了,心里甜滋滋的。

到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有马车在那里候着了。

“西施夫人,请上车。”驾车的侍卫起身行礼。

香宝爬上马车,便见夫差正坐在马车里,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摇晃着前行,香宝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看着马车外的大街。马车两旁有侍卫开道,一路尽是围观的群众,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这是入吴以来,他第一次带她出宫,上一回她出宫还是为了找勾践讨解药。

“这是去哪儿?”香宝好奇地问。

“灵岩山。”

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有侍从上前掀开车帘,侍候着夫差和香宝下了马车。

“看。”夫差抬手,他的手所指之处,竟是一座宫殿。

“这是……什么地方?”香宝疑惑地问道。

侍从掀开蒙在门匾上的布,匾上题了金光灿灿的三个字,可惜那些字认得香宝,香宝不认得那些字。

“馆娃宫。”夫差扬唇,“以后,这里便是你的了。”

“我的?”香宝瞪着眼前那座大得吓人的宫殿。

“嗯,你的。”他执起她的手,“进去看看。”

玉石铺就的回廊,回廓上坠着金铃,一阵清风拂过,金铃随风轻摆,发出清脆的声响,悦耳极了。

香宝小心翼翼地盯着那走廊看,迟迟不敢踩上去。

“怎么了?”夫差疑惑地回头看向正在原地磨磨蹭蹭的香宝。

“这个……会不会一踩就碎掉?”香宝弯腰蹲在地上,一手抱着膝,一手试着戳了戳地上的玉石,“看起来很值钱呀……”

嘴角抽搐了一下,夫差回头一把拉起她:“不会碎的,整座宫殿都是你的,怕什么?”

“就是因为是我的,我才要宝贝它呀!”香宝仰着脖子理直气壮道,说着,干脆脱了鞋,赤脚踩了上去,“呀,好凉快……”惬意地低呼,香宝兴奋地道。

光溜溜的小脚丫踩在玉石走廊上,在玉石的映衬下,白皙得近乎透明。一脚踩下去,走廊上竟然发生“叮叮咚咚”的响声。香宝乐了,撒着欢儿跑,这么一跑,廊上便叮咚作响,惊起廊外飞鸟一片。

“慢点跑。”夫差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一路雕梁画栋,玉饰金装,奢华得令人目眩。刚过响屐廊,便闻得一阵荷香,莲花池里朵朵花苞随风轻摇,一片碧波入眼,着实漂亮。

香宝痴痴地看了一阵,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在想莲子羹?”凑到她耳畔,夫差道。

香宝抹了抹嘴角还没有滴下的口水,老实地点头。

就知道她的脑袋瓜子里装的东西跟别人不一样,人家赏荷,她想莲子羹,夫差大笑,笑得香宝一脸的莫名其妙。

沿着九曲路拾阶而上,登上一座高台,临风而立,衣袂翻飞,方圆二百里之内的景色纵览无余,香宝叹为观止。

“这姑苏台有三百丈之高。越国送来一批木材,其中尤其有一对巨木,正好用上。”

香宝愣了一下,他近些年神神秘秘的就是在忙这个?

轻曼的绸帐随风轻扬,拂在香宝的脸上,掩去了她的笑容。文种说,他是骄奢淫逸之人,他却为她建了这馆娃宫。

那她……不就真的成了祸国的妖姬了?

此后,吴率鲁、邾、郯等国联军攻打齐国南部边境,吴大夫徐承率水军由长江入海,攻齐侧后,被齐军击溃,被迫撤军。

公元前484年的春天悄然来临。

“夫人,夫人。”有人轻轻将香宝摇醒。

香宝迷迷糊糊地抬头,才发觉自己竟然趴在案上睡着了,唤醒她的正是她的贴身侍女喜乐。

喜乐是香宝入住馆娃宫的第一天便特意指定的贴身侍女,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地伶俐,而是她喜欢叫她的名字。喜乐喜乐,多喜庆啊!馆娃宫内侍婢成群,只是梓若却没有来,也许是夫差对她的惩罚已经结束了。

枕在胳膊下的练字册上有着可疑的水迹,香宝下意识抹了抹嘴角,果然……流口水了。

司香近几年跟着太子师傅学习,课务繁重,也没有时间常来找香宝玩,她一个人待在馆娃宫里闲得发慌,便开始像模像样地学认字,可惜一提笔就犯困……

喜乐帮着收拾一片狼藉的书案,香宝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阳光正好,打了个哈欠,香宝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夫人,午膳准备好了。”收拾好东西,喜乐跟着走了出来,道。

“我不饿。”香宝摇了摇脑袋。

“这可怎么是好,您连早膳都没怎么吃,要是被大王知道了……”

香宝皱了皱鼻子,一想到吃东西,便是一阵反胃。

“多少吃点吧,奴婢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清淡的,上回夫人不是说想吃莲子羹吗?奴婢特地记下了做法,今天早上见池子里的莲子十分鲜嫩,便摘了来给夫人做莲子羹。”

香宝有点心动,又见她如此坚持,只得点点头。

“已经凉过了,夫人尝尝看。”喜乐捧了一个精致的玉碗来。

香宝看了一眼那碗中的莲子羹,果然清爽诱人,伸手接过尝了一口,满口清香。

吃过一碗莲子羹,香宝又去池子里喂了一回鱼。坐在玉石制成的台阶上,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时有些恍惚。

“喜乐,你看看我,是不是长白头发了?”抱着膝,香宝忽然道。

喜乐吓了一跳,忙凑近了来:“哪能啊,夫人这么年轻貌美,正得大王宠爱呢。”

把下巴搁在膝上,香宝没吱声。

中午吃的东西吐了个精光,大概是犯了春困,香宝又怏怏地在榻上躺了一下午。

“夫人,找医师来看看吧,您这都吐第三回了。”喜乐担忧道。

香宝全身乏力,懒洋洋地趴在榻上不想动弹。

“夫人,该不会是……”喜乐忽然一惊,道。

香宝侧头瞥了喜乐一眼:“不可能。”

“为什么?您的症状真的很像是害喜呀!”

“六年都没动静,你以为忽然就有了?”香宝挪了挪身子,懒洋洋地道。

喜乐语塞。

然而香宝这一回失算了,六年都没动静的肚子,这一回……有了!

医师来过之后,香宝才相信了自己要当娘的事实。她从来不知道害喜会那么难受,吃什么吐什么。

“怎么起来了?”一个温温的声音响起。

“大王?”香宝低头,瞪着蹲在她面前的男子,下意识地轻呼。他的手有些冰,正轻轻搁在她的腹上。

其实她的腹部还很平坦,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喜欢,就生吧。”半晌,他道。

香宝气得想咬人,她这到底是在为谁生孩子啊!而且又那样难受!

日子一天一天过,香宝的肚子也一点一点圆了起来。喜乐静静地站在一旁扇着羽毛扇子,香宝半倚着竹榻靠在窗边,浑身提不起一点劲。

半晌,香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吓到了身后的喜乐。

“怎么了,夫人?”喜乐有些忧心地上前,“哪里不舒服?”

香宝趴在窗口,慢吞吞地摇了摇脑袋。

“夫人,吃些梅子解解暑气可好?”抱着陶罐,喜乐笑道。

香宝低头看了看,随手取了一枚放入口中,忍不住微微蹙眉,酸涩的感觉流连齿间,久久不去。

“喜乐。”香宝忽然开口。

“嗯?”

“你听说过妹姒夫人吗?”

“嗯,是太子殿下的母亲,北方齐国的公主。”

“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又拿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香宝问道。

“呃?”喜乐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有些黯然。

“怎么了?”香宝侧头看她。

“奴婢原来就是伺候妹姒夫人的,妹姒夫人去世之后,才被调到别的宫里。”喜乐眼眶略略有些发红,“妹姒夫人待人极为和善,只是……那时云姬夫人得宠,妹姒夫人生下太子殿下后不知什么原因变疯了,再后来,就掉进池子里……溺死了。”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香宝却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睡了一下午,天黑才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夫差正坐在榻边看着她,手掌放在她微凸的肚子上。

香宝感觉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了她一下,一抬头,便见夫差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在动。”他张了张口,半晌,只吐出两个字。

香宝有点想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司香都已经这么大了,夫差却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突然,她有些悲哀,为司香的母亲,妹姒夫人……那个葬送在这深宫中的女子,一生寂寞,一生痴恋,最后……还死于非命。

不知道她死的时候,可有怨恨?

“有刺客!”远远的,突然有人大叫。

香宝吃了一惊,看向夫差。夫差略略蹙眉,收回放在香宝腹上的手,站起身。感觉到他的手离开,香宝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门外闹哄哄的一片,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刺客受伤逃走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香宝不知为何总感觉胸口闷得慌,坐了一阵,终于还是起身走出房去。刚到房门口,便见一道极熟悉的红影一闪而过,香宝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假山,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

那一身如火的红衣,让香宝一阵恍惚。

“卫……”捂住嘴巴,香宝瞪大眼睛,看着躲在假山里的男子。

竟然是卫琴!

他遍体鳞伤,满身是血。

长剑已经挥出,见是香宝,卫琴急急地收了剑。

“夫人?”身后,有人在喊。

香宝吓了一跳,忙回头,挡住卫琴藏身的地方,故作镇定地道:“我忽然想吃东西了,你去帮我准备一些点心送到我房里。”

“是。”

见那人远去,香宝这才急急转过身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越国监国吗?”

卫琴看着她,不语。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变,除了……他的视线落在她凸起的腹部,幽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抑郁。

“昨天夜里的刺客……是你?”香宝想了想,有些明白了。

“嗯。”

“夫人,夫人……”喜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你在这里不要走,这馆娃宫内外都是侍卫,我晚上再来找你。”急急地说着,香宝忙转身大步离开,“喜乐,我在这里。”

看着香宝离开的背影,卫琴狠狠握拳,指甲刺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整整一天,香宝都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一想起卫琴满身是血的样子,便感觉心都揪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入了夜,支开喜乐和其他侍女,香宝忙拿了一些药品和食物溜出了房间。

借着月色,香宝急急地跑到白天来过的假山前。

“卫琴?卫琴,还在吗?是姐姐呀……”放低了声音,香宝道。

卫琴就在假山后面,但那一声“姐姐”却让他退却了,香宝等到天亮,卫琴也没出来见她。

“天呐!夫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喜乐找了一夜,终于在天明时分找到了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香宝。

这么些年未见,当日桀骜的少年长成了高大的男子。香宝不由得记起那一日在小屋前,他带着满头包,兴高采烈地带了蜂蜜回来,那沾了血的蜂蜜……那破碎的画面,当年最后一次见面,他说……我喜欢你……

香宝忽然就病了,养了这么些年的身体,说病就病了,还怀着孩子,一下子就瘦了下来。

其实卫琴并没有走远,他常常在香宝窗外的那棵树上坐着,看着屋子里的女子开着窗,或躺或卧,总是面色苍白的样子。

“监国大人。”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微微带着寒意。

卫琴心下一凛,看向树下站着的黄袍男子。

夫差!

“不知监国大人在这里干什么?”夫差看着他,声音淡淡的。

卫琴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身子不好,如果你敢在这里动手,寡人保证,你的下场会很难看。”夫差冷冷地开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结了冰一般。

卫琴看了一眼在房间里轻轻咳嗽的女子,跃身下树,没有出声。

束手就擒。

在香宝还不知道的时候,卫琴被判了死刑:香宝知道的时候,已经是行刑的那一日了。

这一日,天气极其的热。喝了一碗酸梅汤,倒吐了一半,刚刚漱了口,香宝便听到走廊外有侍女在窃窃私语。

“听说没?那个刺客捉到了……”

“是呀,居然是监国大人,真是难以置信,大王待他恩重如山,他居然想要弑君犯上!”

注意到香宝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喜乐忙扶住她:“夫人,怎么了?”

“刺客……捉到了?”回头,香宝看向喜乐。

“是。”觉察出香宝异样的神色,喜乐迟疑了一下,道。

“他在哪里?!”香宝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有些尖锐起来。

“听说被判了车裂之刑,好像就是今天在市朝行刑……”喜乐被吓了一跳,道。

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香宝推开喜乐:“准备马车!我要出宫!”

“夫人,夫人,大王他……”喜乐手足无措起来。

“准备马车,我要出宫!”香宝厉声尖叫。

喜乐被吓得呆了一呆,一旁有侍女立刻去传话了。

香宝一路冲出宫门,踏上准备好的马车:“带我去行刑的地方!”

车夫不敢怠慢,马车一路行驶极快,香宝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抑制不住胃里阵阵翻江倒海,几乎吐了一路。

听说香宝闯出馆娃宫的时候,夫差正在议事,当下变了脸色,起身直奔馆娃宫。

一进门,他便拎了喜乐来问话。

“夫人听说今天在市朝有车裂之刑,然后面色就变了……”喜乐也被吓得不轻。

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夫差翻身上马,直奔刑场。

“夫人,到了。”车帘被掀开,车夫战战兢兢地道。

香宝定了定神,下了马车,只觉脚下一阵虚浮,连站立都很困难。前面围了一群人,香宝吃力地拨开人群,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一下子仿若透明。

他的弟弟,卫琴……他的头和四肢分别被绑在五辆车上,车前套着马,只待那一声令下,那些赶车的人便会驾着马车向不同的方向拉,他的身体会硬生生被撕裂为五块……

天很热,一丝风都没有。

卫琴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如火的红衣似蝶一般垂下了羽翼,再也无法扬起。

“唉,听说这人是别国的探子……”

“是啊,居然想要弑君犯上,真是罪该万死……”

围观的人在交头接耳,等待一场血腥的表演。

“行刑!”行刑官高喊道。

高高的马鞭扬起,落在马背上,马动了……

“不要!”香宝尖声大叫起来。

猛地睁开眼睛,卫琴诧异地看向那个熟悉的声音所在的方向,是她!

“不要,放开他!放开他!”香宝尖叫着从人群里挤进来。

“出去,不要看!”感觉到拉力,感觉到撕扯的疼痛,卫琴哑着声音大喊,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被分裂成五块的样子。

她会害怕的。

“放开他!”香宝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哪里来的疯妇!速速退开!”行刑官皱眉,“再不退开,一并论罪!”

“放开他!放开他!放开我弟弟!”香宝冲到马车前,大叫。

卫琴瞪大眼睛,那些马再往前就会撞到她,她还有着身孕……

原本只求速死的男子神色忽然有了变化,他咬牙,被绑住的手腕缓缓往里勾住,扯住那不断往前奔的马车。

“大……大胆!”行刑官目瞪口呆。太不给面子了!他好歹也是个资深行刑官了,哪有人车裂会这个样子的!

扯住马车的手腕上隐隐出现血丝,卫琴感觉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让开!让开!”

“放开他!放开他!”香宝红着眼睛,大喊,声音嘶哑。

大概僵持了太久,一匹马忽然脱了缰,竟然直直地冲向香宝所在的方向。

“不要!”卫琴厉声疾呼。

千钧一发之刻,突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路撞翻了好些摊位,身着黄袍的男子从马上跃下,一剑直斩向马腿,鲜血四溅。

那马哀鸣一声,倒地不起。

“救他!救他!”全然不管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香宝扯住黄袍男子的衣袖,“求你救他!”

夫差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是我弟弟!求你救他……”满面泪痕,香宝不管不顾,语无伦次道。

唇微抿,夫差提剑,跃身斩断了绑着卫琴的绳子,红衣的男子重重地坠下,扬起一片尘土。

“大……大胆!”行刑官还从没遇见过行刑到一半被人砸场子的状况,恼羞成怒起来,“来……来人呀,给我都……都拿下!”

夫差寒着一张脸,侧头:“把他的眼珠子给我抠了。”

“啊?”行刑官茫然。

“连寡人都认不出来,留你的眼珠子有何用?”夫差冷声道。

“啊?大……大王饶命……”这是行刑官这辈子最糟糕的一次行刑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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