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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竹 第二十二章 缓行(1 / 1)

胡洒洒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姐姐其实不光是身上的伤痕累累。土元精也好黄尾石龙子也罢,都只是马前卒罢了,这姐妹两个一个是如同瞻部州来的那位青年,都是先天剑体,另一个天生阴元旺盛。有人看上她们的资质罢了,或许还不算是人。娘亲说的那个南方巨人,或许就是赣巨人,离秋水所求之事,也是与这个消失于百越数千年的神秘之物,到底是个人还是异兽,实在不好说。

张木流走在大街上,雪花零零散散,他皱着眉头暗自伤神。

若是这就能联系在一起,那天下也太小了。一路走来所有的事几乎都是牵扯在一起的,由凤城的那位老人开始、不对,从自己四年前孤身下江南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青衫背剑的年轻人忽然有一种梦中梦的恍惚感觉,好像自己做的梦才是真的,如今的人世间却是个梦。

邚字,又是在成纪相遇,与那文史记载的女艾有何关系?是那漫长岁月中已经消逝的一国,还是那位女将军?一念到此便头大如斗,无论如何自己是绝对相信那个女子的。

这场雪终于停下了,张木流无数次想抬手击碎上空的乌云,可终究还是忍了。心中烦闷的青年独自走在街上,大雪终止,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拖家带口在街上购置年货。卖春联的尤其不少,每处僻静巷子都挂满了,大多数卖的也不是文笔,而是即将过年的这个时机,若是酷暑时节挑着春联来卖,又怎么可能有人买?

张木流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该往何处去。以前总是听人说,长大后的每一天都是孤独的,或许这就是大人的孤独把。

不如宿醉一场?也好!

独自走去一间酒铺,也没有什么人。倒也是,大过年的谁吃饱了撑的不在家喝酒跑来酒铺喝酒?青年自嘲一笑,招手叫来小厮,来人却说是只有些老米酒了,青年无奈问醉人吗?小厮却说看客官酒量如何。

还真是浊酒,放了一大坛子在桌上,张木流第一口就有些吃惊,这哪儿还有米酒味道了,喝下去直蛰喉咙,不过如此也好。

一碗又一碗,辣嗓子却不醉人,不醉人便多喝些吧。

酒铺的老掌柜亲自端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藜蒿炒腊肉,坐到桌前笑了笑道:“老夫两碟菜换这位公子几口酒可行?”

张木流抄起筷子吃了一口,又灌下一碗酒才笑着说:“老掌柜有心了,这天寒地冻的,找点儿藜蒿可是不容易。”

老人大倒也不见外,舀了一勺酒倒进空碗,对着张木流感慨道:“谁还没有些糟心事儿?年轻时候遇事我也是爱喝酒的。”

青衫年轻人,古怪道:“有故事?”

老掌柜推过去酒碗与年轻人的碗碰了砰,一口饮尽,接着像是怀缅往昔似的缓缓开口:“年轻时候谁还没有个喜欢又得不到的姑娘?我与你一般大的时候很喜欢一个女子,那时侯甚至觉得别的人再好看都不如她对我一笑让人心醉,每次见她,我都如同喝了酒似的醉在其中。可后来,慢慢长大了,得活着啊!家里又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于是跑去了越国,回乡时算是赚了一些钱,不过人也二十好几了。打听到那个姑娘还没有嫁人,我便上门找她,她其实过的不太如意,我就变着法儿打听她需要什么想要什么,然后卖去送给她。慢慢的我都觉得有些最初两人互相喜欢时的感觉了。”

张木流拎起酒坛子将二人的碗填满,小声问道:“那个姑娘后来是老板娘了吗?”

老人看着碗里的酒苦ya笑道:“没有,哪儿那么容易啊!两个人好几年没见面,瞧着像是跟往常一样,其实谁都知道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有一天早晨我开门后发现门口挂着一袋子五铢钱,里面一张纸就写了三个字,此后我再也没有找过那个女子。”

张木流道:“对不起?”

老人这才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完,感叹道:“我以为我很喜欢她的,看到那袋钱后我躺在床上一天,后来觉得应该喝点酒,可买回来几坛子酒却发现一口都喝不下。那时我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很喜欢那个女子。”

年轻人再次给老人添满酒,打趣道:“那位女子是自觉配不上老掌柜了?”

这位老掌柜苦着脸道:“哪儿是人家觉得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才对。她嫁到了金陵一位高官家里了,前些年已经去了。人啊!但凡上了点儿年龄后就没什么看不开的事儿了,土都埋到脖子根儿了,回头再看看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儿,更多的只是怀缅罢了!”

老人又喝了一碗酒,才笑着与青年说道:“哪儿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大过年的何至于一个人来我这小铺子喝闷酒。”

张木流苦笑不已,这放了不知多少年的米酒好像有些开始醉人了。他解下背后长剑立在桌子一旁,与老人说道:“老人家,道理我都懂啊!可是哪怕腿上过得去,心里也过不去的。我心爱的姑娘不知是死是活,甚至连是真是假我都不敢肯定。”

老人或许也有些上头了,猛然瞪着眼,恨其不争道:“你腿断了吗?看样子还是个剑客啊!眼睛也瞎了吗?不晓得真假死活就算了,连去看看都不晓得吗?”

年轻人低头饮酒,一碗又一碗。老掌柜也不劝,只是直直看着不停饮酒的青年,待一大坛子米酒见底了,老人才缓缓道:“男女之间当然要我们男子主动些,莫不是你还想等着一个女子千里迢迢来找你?”

张木流猛然抬头,醉醺醺道:“不!该是我去找她。”

一句话说完后久久不见青年挪步,老掌柜无奈道:“你都知道了还杵在这里干嘛呢?等乌龟还是等鳖呢?他娘的赶紧滚蛋,酒水老头子我请客。”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后酒桌前就只剩下老掌柜了,桌子上放的一柄长剑也不知所踪。这位老人许久后才抖着手举起酒碗,一碗下肚后才缓缓开口道:“我这是劝了半天鬼还是劝了半天神仙?走也言语一声啊!忒吓人了。”

何紫棠正陪着两个小丫头看自家院子的荷花,淡黄色的荷花可不多见,虽然外面天寒地冻,可这处池塘确实生机盎然。

她忽然抬起头往西看去,不知不觉就笑意爬满了脸颊。

莫淼淼也把头抬起来,疑问道:“娘亲在看什么呢?”

妇人各自揉了揉两个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道:“你们哥哥去见他最想见的人了。”

一道淡墨色长线划开云海,好似凉风醉酒,歪歪扭扭划了一道长线往西去。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脚踩长剑,片刻间便从杨汉至江水,接着又逆江水而上,直去云梦泽,所到之处闷雷炸响!

年轻人嘴里喃喃不止道:“好久不见啊!你还看得见我吗?不会不想见我吧?”

张木流无视梁国兵卒,直接飞入云梦泽往那个女子雕像处去。此地镇泽总兵起码也是个伯爵,可依旧没胆子阻拦一个御剑而来的神仙。

云梦泽从那日后一直大雾不止,梁国责令附近渔民不可擅自进入,否则就是个叛国罪。其实也是没法子,哪怕如今大多百姓都知道修士存在,可见过飞天遁地的神仙的,其实多是有钱人与吃国家俸禄的。普通人见到那座巨大石像不吓坏才怪呢!

张木流一路御剑,最后悬停在石像前,踏着虚空缓缓走去,轻轻举起手贴在石像的额头上。青年嘴唇有些打颤,过了许久后才见他拿出一道火折子,做的十分精致,是眼前女子还是个少女时亲手做的。

青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来了,你看得见吗?当年你问我选持剑还是选你,我说了选剑的,可是我好后悔,还没有出甘州我就后悔了。若是重新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会选你的。”

张木流再次猛颤着嘴唇,抖着手将游方持在手中,然后才抬起头对着石像道:“我找到了一把剑,是一位老前辈相赠,我会拿着它救活你的。”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出现在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讥笑不已:“你当真觉得你救得活她?救活又怎样?还是她吗?”

一道剑光将朝红衣女子斩去,离秋水任由剑气砍来,身形猛退百丈。不消片刻她再次御剑上前,擦了擦嘴角的血水,依旧十分嘲讽道:“知道我为什么没告诉你她的事儿吗?一个背着邚真的女子,我还猜不出她是谁?”

见青年无动于衷,她又接着道:“你自以为的。深情最是薄情!”

张木流眉头紧紧皱着,又是一道剑光,离秋水再次往远处坠去。可这位红衣女子依旧不依不饶再次上前,朝着青年破声大骂道:“姓张的,你他娘的最是薄情!对任何人都是一样,你自己会不知道?但凡有个能让你自以为问心无愧的借口,万事你会分个对错吗?你只能算个伪善之人!”

一把银黑色长剑微微抵在离秋水眉心,一缕血水顺着这位绝美女子的鼻尖滴落。张木流也终于说了一句话,只是短短两个字:

“求死?”

离秋水闭上了眼睛,苦笑着说了一句:“张木流,没有谁的过去是轻松的,但凡是个人就都会有数不尽是糟心事。不是那些回忆缠着你不愿离开,而是你始终不愿让其离开。”

张木流道:“没人比我会讲道理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虚幻身影背着手一跳一跳的从石像走出,瞪着眼睛说道:“可就是做不到对吗?”

青年眼睛通红,静静看着李邚真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以自己额头比划了一下,发现才将将到青年的鼻尖,于是踮起脚尖开心道:“都长这么高了呀!”

青年脸上挂满了泪珠,笑着问道:“还回的来吗?”

隐约看的见一身绿色长裙的女子笑的十分甜美,作势要踢张木流一脚,可一脚过去却从青年身体穿过。

于是她苦着脸道:“不许打女孩子啊你!当然那种很坏的还是可以打的,这位姑娘瞧着就不像坏人啊,你干嘛打她。”

张木流死死盯着李邚真,再问道:“还回的来吗?”

女子抬手轻轻抚摸着青年脸庞,又怕太使劲儿了穿过眼前人的身体,便小心翼翼的捧着张木流的脸,声音温柔:“我这不一直都在呢嘛!”

“你也别想那么多,你的梦是真的梦,梦中的我也是真的我,现在的我也是真的我。我很高兴不管梦里梦外你都是我的!我很像是别人的一道分魂,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可能什么时候会有一个奋不顾身去找你的女子,或许就又是一个我了。”

青年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会忽然成了昆仑的大修士?”

李邚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猛然间就想起了很多事儿,包括梦境中的你,我不得不来此处镇守云梦泽,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死,只是不知道这道分魂的主人记忆中会不会有你。”

一缕分魂就是炼虚巅峰了,那本体该有多深的修为!

女子不再与张木流交谈,而是转去与离秋水说道:“他就是个执拗性子,当年明明是个筑基修士了,却打死不靠修士手段挣钱,还死要面子不花我的一分钱,害的我跟他天天土豆面条的。可是他绝不是你以为的只顾自己的薄情之人,要不然我也不会喜欢这么个铁憨憨。”

离秋水噗呲一笑,抱怨道:“我与他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你晓不晓得他就因为我穿了绿色裙子,便对我脸色十分难看。”

接下来两个女子不停说着悄悄话,张木流也无奈至极。

都快要太黑了离秋水才御剑去了军营,老是一身红衣的女子环抱双臂站在大泽之畔,嘴里骂骂咧咧的:“敢打我!老娘接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云梦泽,巨大石像脚上坐着一个青衫男子,一旁坐着个身体愈加虚幻的女子。

女子淡淡道:“我要走了。”

张木流忍住身体的颤抖,轻轻嗯了一声。

女子笑着说:“记得想我啊!”

张木流依旧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后来才知道与青年早就认识的女子,轻轻脱掉脚上的鞋子,鞋子瞬间荧光点点消散在浓雾中。她垫着脚踏着水面跑了几步,转身背着手气喘吁吁大喊道: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啊?”

说完身形便消散,张木流终于还是没忍住泪水,笑里带泪,哽咽道:

“那你叫什么啊?”

……

身穿青衫的青年躺在水面,一把银黑色长剑跟着悬在半空,不多久便顺着水波漂到入江口。离秋水只得远远御剑跟在其身后,顺着江水往下而去。

久违的晴空,目光所及居然没有一丝云彩,天河也好星宿也罢都是十分清楚。

张木流猛然间蹿入云海,把离秋水吓了一跳,本想骂几句,可看在他很伤心的份儿上还是忍了。

又是一道黑线划破夜空,再现身时青年已在湖畔的小院儿里,身后跟着个红衣女子。一位十分漂亮的妇人走出来,笑着说道:“总有些人要走的。”

张木流也是笑着说:“娘!我没忍住打了朋友,能不能做一顿酸菜面吃?我向这位朋友道个歉。”

何紫棠走到红衣女子前,伸手便抹去离秋水额头的红点,轻声道:“他打小儿就是个惹祸精混小子,小时候都敢蹲在他四爷爷家院子边儿上扯着嗓子骂人。可还算是个好孩子,我待会扣他酒喝,你可千万别计较啊!”

张木流无奈道:“要不然我让她打我一顿?扣酒喝可不行。”

只是妇人并没有回答他,因为她身边的红衣女子擦了一把眼泪笑着说了一句话。

“我这次回家之后娘亲就走了。”

青年闻言自责不已。

“我凭什么觉得自己难过便要让别人陪自己难过!谁都有伤心事的。”

离秋水对着妇人咧嘴一笑,说道:“其实她早就想走了,一是年龄大了,二是看我越来越有本事,就没什么担心的了,睡梦里就去了。”

何滋棠嗯了一声,拉着女子就往屋子里去了,过张木流面前时说了一句:“想吃?自己做去,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眼睛长屁股上的儿子。”

青年无奈摇摇头,得!没一个好惹的。的亏莫淼淼这会儿都睡下了,不让还的被小丫头瞪半天。

张木流唉声叹气的卷起袖子走去厨房,大半夜的和面揉面。

只有极少的时候,真的很难让自己冷静。如同今日云梦泽中,张木流知道离秋水没有恶意,况且也是自己把人家叫来的。可就是没办法在那个地方让自己冷静。

所以一身青衫的年轻人端了两碗面,先递过去一碗给娘亲,接着讪笑着递给离秋水一碗,臊眉搭眼道:“这个…有时候打人真的是情不自禁,要是觉得不开心,那你回头打我一顿?”

离秋水瞪着眼道:“不用了,你只需要把那头巨人给我打趴下就行。”

何紫棠眯着眼睛往南方看去,讥笑道:“大过年的还真有人来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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