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一会儿,悟涵文又慢斯条理地说:
弟弟,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姐姐居然会害怕黑夜里的雷声和闪电?其实呢,生活里的某一件平常小事,对某些人而言或许是平淡无奇的,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恐惧的或者值得高兴的,这并不奇怪,只是因个人经历不同而异。我给你讲个小故事。
造型简洁明快的德国式别墅里,金色豪华水晶吸顶灯明亮而绚丽,宽大的棕黑色皮艺转角沙发上,十几份商业文件散散乱乱。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身穿韩版纯棉熊猫纹连衣裙,跪坐在暗红色的圣象地板上,身体倾靠着皮艺转角沙发,小手里拿着粉红色的水彩笔,她好奇地看着沙发上的文件,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明白了这些是用来画画的本子,于是在一份文件上开始画她喜爱的花朵。皮艺转角沙发上,一位三十五岁身穿翻领两穿撞色短袖T恤的男人焦躁地翻阅手中的商业文件,翻阅时走神的一瞬间忽然发现了小女孩的涂鸦,内心的焦躁一下子突变成为愤怒,突地一手把小女孩推开同时厉声骂:“滚开”,然后一把扯起被小女孩涂鸦的文件,满脸焦虑地翻看起被涂鸦的文件。被推倒在地板上的小女孩第一反应就是哭,可当看到这个男人满是愤怒的眼神时,到了嘴边的哭声就被硬生生地咽回了喉咙。
以前小女孩看到的都是这个男人爱怜的眼神,这次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愤怒的眼神,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因为她还没有理智来理顺这些事,她的精神世界是纯情感的,要么哭、要么笑或者要么好奇发呆想不通。现在她本来是想哭的,可却硬生生地不敢哭了,又无法分析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只能一脸迷茫地呆在暗红色的木地板上。
刚确认被涂鸦的文件没什么大问题后,这个男人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推开小女孩的一幕,马上意识到自己因一时冲动而犯错了,正想去扶起小女孩,这时一个穿着紫色围裙的年轻女佣人小紫赶了过来把小女孩抱起来,边把小女孩抱出客厅,边低声安慰:“小姐乖哦,老爷正忙着一个大项目,我们不要打扰他,我们去更有趣的地方玩好不好?”
小女孩依旧一脸迷茫,小手抓着那支粉红色的水彩笔,一声不吭地任由女佣人抱出客厅。女佣人抱起小女孩的那一刻,这个男人脑海里便再次被商业文件的资料覆盖,又继续焦躁地翻阅下一份文件,没过多久,就带着全部的文件赶去公司了。
德国式别墅前,与别墅面积差不多的人工湖清澈见底,湖的两侧是碧绿的草坪,右侧草坪上鹅卵石小路沿湖蜿蜒,左侧草坪上小喷水池精致漂亮。
小喷水池旁,刚才还一脸迷茫的小女孩此时在画板上正兴致勃勃地画着别墅前的人工湖,不知不觉中就完全沉浸入画画里了。一位身材高挑直发齐肩的女人身穿纯白的无袖吊带雪纺连衣裙,在鹅卵石小路上步伐匆匆地赶往别墅,当这位女人步入小女孩的视野时,沉浸在画画里的小女孩忽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拿着水彩笔高高兴兴地跑向鹅卵石小路,嘴里嘟嚷着:“妈妈…妈妈…妈妈”。
可匆匆赶路的女人并没有留意到小女孩,不一会儿就走进了别墅。
见她妈妈进了别墅,小女孩又高高兴兴地跑回别墅。可当小女孩从左侧草坪即将跑到别墅门口时,她妈妈又匆匆地出了别墅,同样也没留意到小女孩。跑到别墅门口,小女孩只能边嘴里嘟嚷着:“妈妈…妈妈…妈妈”,边看着妈妈匆匆地走出自己的视野,然后失望地走进别墅。
服侍小女孩用过晚餐后,佣人们就都回各自的家了。平时小女孩的父母都会在晚餐前回来的,但今天却迟迟没有回来,小女孩在大厅里独自看着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很是开心地欣赏着羊群与灰太狼间的打打闹闹,更是被灰太狼屡战屡败的悲剧吸引住了。女佣们走后没多久,在没有任何先兆下,独自看动画片的小女孩却猛然想起了爸爸妈妈还没回来,突然意识到了家里就自己一个人、大厅里空荡荡的、整个别墅都空荡荡的,沉甸甸的恐惧一下子就覆盖了单纯的欢乐,立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是堵得她心里很慌很慌。
单独面对恐惧,除了害怕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唯有任由害怕虐待自己的心,被害怕虐待得甚至想哭都哭不出来了。或许是因大脑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恐惧至极的环境下小女孩第一次开始了有意识的思维挣扎:刚才小紫姐姐说爸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嗯,爸爸妈妈一定快回来了…可是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没回来,为什么还没回来…爸爸妈妈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上次爸爸妈妈还给我买了好多的水彩笔呢,这次我不要生日礼物了,我只要爸爸妈妈回来…可是爸爸妈妈为什么还没回来,一定是我惹爸爸生气了,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迷迷糊糊中小女孩走进了卧室,爬上精美雕花松木双人床很快就睡着了。
层层叠叠的乌云埋伏在黑色的夜空里,密如潮水却又毫无半声吭响,待黑沉沉的气氛达极致时,白色的雷电狠狠地划破黑色的夜,雷声突兀猛地响彻一方天地,床上睡着的小女孩被雷声炸地惊醒吓得坐起,第一反应就是看向床的两边——爸爸妈妈不在,还没来得及作出第二个反应,亮得刺眼的闪电又突地爆亮了小女孩的卧室,小女孩的心脏猛地一收缩,不知何时积郁于心头的沉云也猛地一缩,心脏还没舒张而心头缩至极限的沉云却狠然炸开了,小女孩哗地就哭了,不可遏制地哭了,彻彻底底地哭了。
雷声放肆张狂地吼叫着,闪电在黑夜里恣睢地横穿着,黑暗与惨白一次次轮翻划过小女孩的身影,身影惶恐地颤抖着,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那摇摇欲坠的身影,而这时不知世事的雨水唰唰地倾泻了下来,把这一切全都掩埋在了孤寂的时空里。
刚才的言语‘爸爸,呜……呜,我怕。妈妈,你在哪里,我好害怕啊’,在小女孩内心的最深处此刻已荡然无存了,小女孩已经肯定了爸爸妈妈不会在身边的,顺从着本能的认知,在不知不觉中就忽然不哭了,也不再叫爸爸妈妈了,害怕而只是茫然地呆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任由着闪电划过夜空,雷声彻响。
许久后,小女孩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一夜的梦,梦里不时地闪过愤怒的眼神、匆匆离去的背影、黑压压的恐惧、惨白的亮光中茫然的双目,画面模糊而感觉强烈。
一周后,小女孩的爸妈忽然记起了小女孩的五岁生日,于是马上给她补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吃蛋糕的那天,小女孩站在蛋糕前突然在恍惚间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害怕得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看笑咪咪的爸爸妈妈,又蹦蹦跳跳到了蛋糕前,开心地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下一天夜里,小女孩忽然吵着闹着要独自睡另一个间房,她爸妈第一次见她闹得这么厉害,只好给她找了间房,顺着她的意让她独自睡着,小女孩也从此独睡了。
五年的时光一闪即逝。小女孩在各方面都表现得非常地优秀,一跃成为了父母和老师的骄傲。
深夜里,十岁的小女孩躺在别墅前的草坪上,满是耐心地数着夜空里一颗颗闪亮的星星,数乱了又不厌其烦地重头再数。五年时光里,她早就养成了深夜里躺在草坪上望天的习惯,起初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才这样做,但来惯了后,爸妈在家时她偶尔也会来这里躺一躺,只不过不会像没人时待得那么晚。
这些年过来,小女孩已经记不清自己独守空别墅的夜晚了,有时候是繁星点缀的星空,有时候是漆黑如炭的夜空,有时候是雷电交加的雨夜,她依旧会害怕,特别是在雷电交加的雨夜里,有时候她甚至害怕得全身都会颤抖,可现在她并不厌恶独守别墅,也已经不觉得独守别墅有什么好恐惧的了,只是每当夜幕降临时情感总会很不争气地产生恐惧,明明不觉得恐惧可又感到恐惧的纠结曾一度让她想把自己撕成两半,她一直相信再过些时日一定能克服这虚无的恐惧的。
她在理智上很明白爸妈是爱着她的,但在该死的情感上,她也知道她再不能对爸妈真正打开她的心扉了,总会不自觉在心里设防。这些东西都是事实,却都很荒谬,小女孩真的很想大手一挥,就把它们都抹掉,抹得干干净净的,虽然一直都抹不掉,但还是真的真的很想抹掉。
草坪上数着星星的小女孩不自主地陷入了情感与理智的冲突里,良久后她笑了,不是开心而是嘲笑,嘲笑自己情感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