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东南,黄土高坡上某偏远村落。
村口儿的空地上,几个老人围坐一团,老头儿们叼着旱烟袋,下着象棋,老太太则交头接耳说着张家长,李家短。
“我前两天看见老贾家那小子回来了,穿得人模狗样的,好像听说是从BJ回来过年呐……”一个胖老太对着刺眼的太阳,眯缝着眼嗑瓜子。
“是啊,我也听说了,可他才去了BJ不长时间啊,就好像挣了不少钱拿回家来。老贾虽然没啥本事,可他这儿子看着和他爹不同,脑子活泛!唉,只可惜了老贾他媳妇了,刚四十出头就守寡了……”另一个白发老太说。
胖老太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儿,哼了一声,“守寡?她能守得住才怪哩!你看着吧,不出半年肯定往家领汉子!”
白发老太吓得哎哟一声赶忙去捂胖老太的嘴,“翠花他娘,你可别乱说,人家老贾家已经很不容易了,咱嘴下留点德吧……”
村中央一间很不起眼的红砖瓦房小院,就是贾小涛的家。
由于父亲年前才离世,按规矩不能挂春联,所以贾小涛家灰突突的门口斑驳陆离,显得有些萧瑟。不大的小院里随地跑着几只母鸡,咯咯叫着互相追逐,只有房檐下晾晒着一捆捆的老玉米和辣椒,给单调的小院增了几抹颜色。
堂屋里,母亲和贾小涛正站在父亲的遗像前。
“小涛啊,给你爹敬杯酒吧……”母亲说着已经开始抹眼泪。
贾小涛红着眼眶,强忍着不哭出来,倔强地咬着嘴唇,满满斟了一大杯白酒,对着父亲的遗像,端在胸前。
“爹,我回来了……娘身体挺好,家里的两亩地挺好……家里一切都挺好,你放心吧,儿子我给你敬酒了!”贾小涛缓缓将杯中酒洒落在地,重又斟满,“爹,儿子现在BJ住得很好,吃得很好,这次带回来五千块钱!苏达哥和顾老师都是咱家的恩人,爹你放心吧!我会把娘照顾好,将来挣了钱我要盖大房子,盖咱村里最大的房子,再也不让村里人看不起我娘!”
贾小涛的母亲用袖子擦着眼泪,已经泣不成声。“老贾啊,咱小涛长大了,懂事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我们娘俩儿在村里不会受欺负的,不会被人看不起的,你就放心去吧。你在天之灵,要保佑咱小涛早点娶媳妇生娃,顺顺当当地成家立业,以后我每天都给你烧香祈福……”
母子俩相拥在一起,贾小涛也实在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哭了片刻,母亲擦拭儿子的眼泪。“涛啊,咱不哭了,这大过年的总哭算个啥事儿啊。这次回家打算住多久啊,啥时间回BJ去?”
贾小涛擦干眼泪,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娘,达哥让我陪你多待几天,地里的活儿你自己咋能干完呐……”
“涛啊,”母亲打断贾小涛,“娘和你说啊,你刚到BJ不久,人家顾老师一家对咱都很照顾,咱要知道感恩,咋能因为地里这点活儿就拖拖拉拉呢。听娘的话,你过完初五就回BJ去,家里的活儿你不用担心,娘身子骨还挺硬朗的,地里再干十年也不打紧……”
贾小涛看着母亲瘦小的身体,心头又是一紧,抓住母亲布满老茧的双手说:“娘,我年后帮你把地里的重活干完再回BJ我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我不干的话,你自己真的要把身子累坏的!”
贾小涛和母亲来回拉扯了起来。
母亲见儿子非常执拗,不好相劝,只得无奈地妥协:“涛啊,这样吧,你这次带回来这么多钱,到时候娘如果累得干不过来,就花上几百雇个人,你看行不?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吧?”
贾小涛琢磨了一下,点头答应,“娘,钱没了我还可以再挣,你千万别把身子累坏了,那样的话,我爹不会原谅我,我更不会原谅自己!”
母亲欣慰地抚摸着儿子瘦削的肩头,微笑着说道:“走,娘给你炸油窝窝(SX面食小吃)去,看你现在瘦的……”
贾小涛高兴地挽起袖口,“娘,我来和面!”
大年初六,东北依旧风雪连天,第二天马猴儿就要回BJ了,这天晚上,马猴儿和老张头爷俩儿好好喝了一顿酒。
温暖的火炕上,母亲炖了一大锅的酸菜肉片,炸了一盘花生米,又温了一壶老酒,爷俩儿从下午喝到晚上,喝了不少,也聊了不少。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马猴儿越发觉得,这个自己曾经并不注意的长辈和邻居,竟是如此温和亲切,从小缺失的父爱仿佛又重新填补了回来。
老张头对马猴儿BJ的情况嘘寒问暖,吃得咋样,住得啥条件,有没有女朋友,收入啥水平……每一项都是“北漂”回家的必答题,但马猴儿却十分乐于应答。
当然,被方园无情踹掉和自己赌光了积蓄的那段黑暗经历,马猴儿隐去不说,他只报喜,不报忧,直听得母亲心花怒放,反反复复夸道:“还是俺天明出息,老张啊,将来咱俩就等着天明把咱俩接去BJ住吧,总算离开东北这冷不嘎嘎的破地儿了……”
老张头叼着烟笑而不语,并不回答马猴儿母亲。
吃完喝完,母亲收拾完火炕又去厨房刷碗,老张头灭掉烟卷儿,神秘兮兮地捅了捅马猴儿。
“天明啊,趁你妈不在,你小子可要和我说实话啊!”
马猴儿一愣,犹豫着点点头。
“你在BJ是不是遇着啥难处了?工作不顺心还是其他啥的?你骗得了你妈,可骗不了我,我瞅人贼准!”老张头关心地问道。
马猴儿一笑:“爸,我真没啥事儿,工作上难免有点困难,这都很正常,BJ就是这个样子,要求高,压力大,不比咱老家那些单位……”
老张头若有所思,点点头。“这样吧,你明天就回BJ了,爸这辈子无儿无女,冷不丁有人喊我一声爸,我这激动得几天几宿都睡不着觉,”说着,老张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存折,轻轻按在桌上,“这里头是我老张头这辈子的全部积蓄,一共是二十一万七千零五十二块三毛一,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结婚买房啥的我也帮不上啥忙,这些钱算是我的心意吧!我和你妈的晚年你不用担心,我们都有退休金,有吃有喝,看病报销,不会麻烦你,你在BJ就踏踏实实去闯,去干,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你妈,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老张头还在絮絮叨叨,马猴儿却已然红了眼眶,看着满脸胡茬的“父亲”,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