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猴儿的反常表现,让苏达觉得十分陌生,他所认识的马天明不会是这样子的。
“你嗑药嗑多了么?想和我划清界限么?”
苏达拧着眉毛反问道。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想让怡达快餐更好。”马猴儿。
“是不是小涛这孩子说什么话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他有口无心,你怎么还当真了……”
马猴儿抽烟,并未做声。
苏达想起贾小涛的那些顾虑,渐渐都对上了号,原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马猴儿认为他自己在怡达快餐,不过是个傀儡。
“你是不是觉得你像个傀儡,而不是怡达快餐真正的主人?”
“没错!不光我是觉得自己像个傀儡,底下的员工也都这么看我,他们都认为你才是老板,不过也对,你本来就是老板!”
这一次,马猴儿回答的倒很痛快。
苏达彻底明白症结所在了。
“看来你关心的是这事儿,那好办!”苏达强制着自己做出平静的姿态,向马猴儿凑了凑,“没问题,怡达快餐法人可以变更为你,你一分钱都不给我,我也没啥可说的,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马猴儿抬了抬下巴,示意苏达说下去。
“怡达快餐的名字不能改,这是我唯一的要求,这名字的含义不用我再解释了吧。”
沉默片刻后,马猴儿站起身,摁灭手中的香烟,“好,我接受!我欠你的钱,也一分不少都会补足,没什么其他事儿我先走了。”
“等下!”苏达喊住马猴儿。
“我们还是朋友吧,兄弟还有的做吧!”
马猴儿回头笑笑,“当然,还是朋友,还是兄弟,可能……可能大家以后都会很忙,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
苏达苦笑,又问了一句:“那我向秦怡求婚,你能来么?”
“这个嘛……看我的时间喽。”
马猴儿冲苏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离开了咖啡厅。
烟灰缸里,马猴儿刚扔下的烟蒂还在冒着余烟,马猴儿刚说的话还余音绕梁,清晰可辨,可苏达还无法接受,刚才自己和最要好的朋友,居然完成了一次冷冰冰的对话,或者用“交易”更为恰当。
“真是活见鬼了!怎么会搞成这个局面!玛德!”
“这小子可真中!这种话也能说的出口!”刘长根闭着眼,一口辛辣的二锅头下肚。
今天,苏达跑了一整天。
上午给周星星珠宝行刷了三万九千块,算是订下了“爱之恒星”。下午去工商局出具了证明,在变更怡达快餐法人的电脑中备了案。
这一天里,苏达心情复杂。
这本该是自己应得的钱,现在花起来却像是马猴儿施舍给自己的,本事寄托自己梦想的怡达快餐,现在却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苏达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稀里糊涂把怡达拱手相让,可想起马猴儿这人,苏达又再次自我否定了,钱毕竟没有兄弟重要,如果他还拿自己当兄弟的话。
除了复杂,苏达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不只是形单影只,更多的是内心痛苦却无人可诉,是多年老友却一朝背弃。
去找刘哥,苏达胸中憋屈,除了老刘他想不到还能找谁倾诉。
老刘晃了晃酒瓶,冲服务员一招手。
“再拿四瓶啤酒!”
火锅里翻滚着红油油的汤汁,桌上还剩下半份羊肉卷和几盘素菜,外加一瓶二锅头的空瓶,两盒香烟。
苏达的脸有些微红,双肘支在餐桌上,盯着滚烫的火锅发呆。
“要说天明这人啊,我认识比你早。他刚到北京那会儿,就住在我隔壁和我做邻居,要说恁嫂子和我还是挺喜欢他的,嘴甜,也会办事,我想喝两口了,也总把他叫我屋里一起喝上两杯……”
老刘喝的鼻头通红,努力回想着当初的马猴儿。
苏达静静听着。
“可要说起来你和天明两人有啥不一样的地方,我觉得还真不少。我发觉,天明这小子啥都好,就是心胸不够宽敞,换句话说,就是心眼儿有点小。”
老刘边说,边用手指在自己的胸口比划出一个小圆。
苏达看了一眼,低头苦笑,不语。
“俺老刘不是说在背后说天明这孩子的坏话啊,俺不是这样的人,就是当他的面儿,我也得这么说他。这么大个子,咋遇事儿总想不开,喜欢钻牛角尖呢?!”
服务员把啤酒上来,没等服务员拿起子开酒,老刘拎起一瓶,直接用牙咬开,举着瓶咕咚咚喝了两大口。
打了个酒嗝,老刘揉揉红鼻头接着说。
“小达,你和天明不一样,你这人啊心眼大,遇事不往心里去,想得开,你这点和俺特别的像。而且俺发现你这人不把钱看的太重,这点是俺最欣赏你的地方。说句实在话,如果这事搁我身上,要我把俩店白送给别人,俺刘长根可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老刘拿筷子搅了搅锅底,捞出几片煮老的羊肉,一股脑的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别说送给最好的朋友,就是送给俺亲哥亲弟,俺还不一定答应哩!”
苏达知道老刘人实在,实话实说,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刘哥,其实……其实我也后悔过,后悔把怡达快餐给了马猴儿,但我总觉得多年的兄弟总比钱珍贵吧。就算怡达倒闭关门了,我们还能再做别的,可兄弟散了,情义淡了,就不好找回来了……”
“对!你这人就是太重情义了……”老刘跟了一句。
说到情义,苏达却想起自己每逢遇到挫折和危险,马猴儿从未有过一次缺席和临阵脱逃,修理厂单刀赴会,打了高丽棒子后,马猴儿顶替自己吃了半个月牢饭。
“刘哥,天明他不是没情义,也不是心眼小,他就是……有些太爱面子了。”
刘长根咽下嘴里的肉,喝了口啤酒,大嗓门儿的毛病又出来了:“好面子?哪个男人不好面子啊,但不能因为所谓的面子伤了和气,伤了朋友啊对不对!”
“不中,等哪天俺得去见见这小子,当面问清楚,咋能这样办事呢?不像话!”
刘长根越想越气,索性把筷子丢在一边,自顾自的抽起闷烟来。
饭桌上除了火锅咕嘟咕嘟的翻滚声,两人都不再说话。
方庄,马猴儿和郭英也陷入了纠缠中。
晚饭后,趁郭英刷过碗的档口儿,马猴儿在身后说了和苏达的“交易”。
说的那么平淡,那么若无其事,一切好似理所应当,水到渠成一样。
等郭英听清楚马猴儿的意思,手里的餐盘从手中滑落,摔得四分五裂。
郭英转过身看着马猴儿,连问三遍“这是真的吗?”。
马猴儿笃定的点点头。
看着眼前自己无比深爱的男人,曾经挽救自己全家于水火的男人,郭英第一次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流遍全身,冰的瑟瑟发抖。
她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是真的,因为在她心里,“天明哥”是有情有义的汉子,这种事根本无法联系到他的身上。
郭英不顾手上的清洁泡沫,抓着马猴儿的双臂摇晃着,问着为什么。
郭英想所求答案,尽管她心里已经知道答案,可还是亲耳听这个男人自己说出来,否则她会觉得自己恍如梦中。
“我是为了怡达快餐好,我不这么做的话,这个牌子迟早会完蛋。苏达理解我,所以接受了条件。”马猴儿。
郭英松开马猴儿的手臂,睁大惶惶不安的双眼。
“苏达会“接受”你这样的条件?!他可是你最好的兄弟,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给我爸垫付的三十万手术费,那本是苏达和秦怡买房子的钱!天明哥,你为了你所谓的那点儿自尊心,那点儿面子,你竟然真的就做出这样的事来……我简直不能相信,不能相信……”
郭英重复着嘴里的话,显得有些神经质,有些慌乱。
“我也是为了你和我,苏达现在有自己的事业,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平台,如果不我今天不咬着牙走出这一步,我将来也许一辈子都只是个打工的……”
马猴儿伸手去楼郭英的肩头,却被郭英一把推开。
“你别碰我!我不认识你!”
狭小的厨房里,郭英一声尖叫,吓了马猴儿一跳。
“马天明,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居然……居然是这样一类人!我……我……”
郭英急得团团转,想不起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
“你别急,你先听我解释啊!”
马猴儿往前凑了凑,谁知郭英低着头一错身,走出厨房,解下身上的围裙丢子地上,嘴里念叨着“我不想看见你!不想看见你!”走进卧室,将门反锁。
马猴儿靠在橱柜上苦笑着摇头。
“行,我是坏人,苏达是好人,全世界属特么我最坏!”
“啪”的一声,一个瓷碗砸在墙上,摔得粉碎。
果不其然,当马猴儿对着公司二十来人宣布,怡达快餐法人已经变更为自己的时候,贾小涛的反应最大。
虽然没有当众打断自己的讲话,但马猴儿清楚的看到,贾小涛脸上的表情成功诠释出了愤恨与不服。
郭英面无表情坐在一边,不敢与贾小涛的眼神相汇。
晨会过后,员工各自散开忙碌,贾小涛一个箭步拦在马猴儿面前,要问个清楚。
马猴儿知道贾小涛对苏达死心塌地,当下也更没耐性,冠冕堂皇解释了几句,便出了门。
贾小涛再追问郭英,郭英只是摇头苦叹道,“他不听我的劝。”
再电话打给苏达,得到的回答竟也出乎意料。
苏达再三告诫贾小涛,这是自己与马猴儿反复商量后的决定,是为了怡达快餐的未来发展着想,根本不存在任何的个人恩怨和利益冲突,让他不必多想,继续安心工作就好。
贾小涛几次争辩,都被苏达摁住。
最后,贾小涛搬出了辞职回山西老家,苏达的口气才稍有缓和。
“小涛,有你天明哥管着怡达快餐更好,我实在没有精力兼顾怡达了,这不,我马上就要去桃花峪那边工作,长期回不了市区,你多理解我们吧,别那么任性……”
“达哥,这不是我任性,是我觉得替你不公。我再和你说天明哥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还偏不信,我就预感着要发生点啥事儿,果然吧,你看看!你不让我辞职也行,那我请假!我请半年假总可以吧,天明哥他把我开除了正好!”
苏达费劲吧啦的解释了半天,还拧不过贾小涛的冲动劲儿。
“你说你这孩子,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吗?我说话不好使了是吗……”
这两天,马猴儿的母亲满面春风,神采飞扬,碰见邻居和熟人,逢人便说自己和老伴儿要搬去北京养老,直博得旁人羡煞不已,“有福气!”“儿子出息!”的夸赞声不绝于耳。
前天晚上,马猴儿打电话,让母亲带着继父老张头,一起搬来北京,说是房子已经租好,离自己很近。
母亲问道何时买房,马猴儿肯定的回答,年底前。
高兴的马猴儿母亲差点从炕上掉下来,晚上炒了好几个小菜,和爱人老张头美美喝了几盅。
老张头儿多少有些不踏实,问到会不会给孩子添麻烦啥的,马猴儿母亲咧嘴大笑,这是咱儿子,又不是什么外人,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马猴儿母亲知道老张头儿给过儿子一张存折,二十一万多,她钦佩老张头儿对他们娘俩儿的无私和大度,所以不住的给爱人宽心。
“老头子!天明这孩子对你那绝对没的说,把你当亲爹一样,你看每次一来电话张口就问“我爸呢,我爸呢?”,这说明这孩子心里有你。如今,孩子在北京总算扎住脚了,把咱俩接过去享享清福,那还不是他应该做的啊……”
老张头儿看着老伴儿心气儿很高,分析的头头是道,心中多少也稳当一些,可转念又想起一事,脱口而出。
“天明这孩子突然有钱了,不会是捞了啥偏门儿吧?”
谁知老伴儿一翻眼睛,“说啥呢!咱家天明是那样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