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河灯饰城。
看着马猴儿提着保温箱,满心欢喜的跨上电动自行车,离开了灯饰城。
苏达在车里远远的看着,马猴儿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不知是他浑然不觉,还是置之不理。
苏达的心被轻轻的揪起,泛起一阵酸楚的感觉。
车驶上了三环路,一路向西。
苏达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自己第一脚踏上北京的场景。
偌大的西客站广场,和数以万计涌入北京的外地人一样,苏达被北京的第一印象惊呆住。
人多,地儿大。
此时此刻,时速达依然记得那天自己和马猴儿的第一次重逢。当马猴儿的大长脸在汹涌的人群中若隐若现时,苏达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老同学,老室友。
苏达还记得第一次坐在北京的公交车上,马猴儿还假装自己“很北京”的样子,给自己当起了流动导游,介绍这个,说说那个。
苏达还记得,在北京的第一个晚上,自己和马猴儿在街边的东北饺子馆喝酒畅聊,马猴儿喝的不省人事。回到出租屋后,自己兴奋地望着北京的点点星空,又失眠到后半夜。
车子拐上四环,汇入滚滚车流当中,一路向北。
苏达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第一次站在过街天桥上,被脚下蜿蜒不绝的车灯火龙所震撼的场景。那火龙一直延伸,笔直笔直的延伸至远方,在傍晚的夜色中煞是醒目壮观。
苏达还记得那段日子里,自己找工作的艰辛,也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公交车里被挤成了沙丁鱼。
苏达也记得,马猴儿成功跳槽顺义后,请自己吃的小肥羊来庆祝,那是自己再次和马猴儿的分别。而马猴儿临走时,还替自己又垫付了一个月的房租。
车子已经出了四环,仍然一路向北,向着桃花峪的方向疾驰。
此时,苏达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马猴儿从灯饰城里走出来的情景。
他朴素而满足,就像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打工仔,而自己竟然在两年时间里,稀里糊涂,跌跌撞撞的越混越好。
苏达的心再一次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通往桃花峪的公路两旁,绿树成荫,午后的烈日让苏达并诶呦感到炙热,反而心间还有一丝酸楚和寒意。
“马猴儿,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不会再误解我?”
方庄。
“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必须给我搬走!没得商量!”
一个中年妇女叉着腰,站在门口对这马猴儿大呼小叫,杀猪般的嗓子响彻楼道,嗡嗡回响。
马猴儿铁青着脸,手上满手油污,刚从厨房里出来,郭英陪着笑脸一边和房东周旋,一边刚忙安抚马猴儿即将爆发的情绪。
“大姐,我们都按时交房租啊,一天都没有拖过啊?而且已经租了这么久,要不我们再多加两百块钱?”
郭英咬了咬牙,将租金上升了两百元。
房东撇着嘴,表情十分不屑,一口地道的京腔直接回绝了郭英的提议。
“两百?!想什么呢您!打发臭要饭的呐!告诉您二位啊,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的房子里不允许搞什么快餐大锅饭之类的,把我的房间都熏熏臭了……”
“大姐,我们是卖快餐,但每次做饭我们都开着抽油烟机啊,客厅里不会进油烟油污的……”郭莹。
“没商量,赶紧搬吧,就一周时间,听见没有。一周后,我就带新房客过来看房。”
房东下了最后通牒,不留余地。
“那你说再加多少钱,才愿意让我们继续租!直说吧,别绕弯子!”
马猴儿实在不想看房东的这副嘴脸,直奔主题。
房东瞅了一眼马猴儿,冷笑一声,看着天花板挤出一个数字。
“1000元。再加1000元,你俩就可以继续租。”
“1000块!太多了吧,涨了将近一半儿!我们每个月挣得也不多……”
郭英还想争辩什么,被马猴儿一把拉回来。
“我们搬!一周之内搬走!”
马猴儿斩钉截铁的回复房东。
房东翻着眼白瞟了两个人一眼,扭着肥臀离去。
关上门,郭英哭丧着脸,马猴儿解下腰间的围裙,坐在沙发上,用沾满油污的双手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将烟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找房子,我们重新找房子,就是搬到四环外,也不看这个胖女人的臭脸!真想一拳打扁她的脸……”
郭英坐在地板上,趴在马猴儿的膝盖上。
“天明哥,搬就搬吧,我不怕吃苦,我就怕你生气……”
马猴儿不能用沾满油污的双手去抚摸郭英的头发,只能低下头,温柔的呃亲吻了一下她的黑发。
“对不起,是我无能!但请你给我时间,我一定会重新站起来,我一定会让你幸福快乐的,咱们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一套北京的房子……”
蓝湾国际。
“我妈这两天稍微好一些,没那么多愁善感了,估计她也在自我调节。”
秦怡躲在阳台苏达打着电话,看着客厅里的母亲呢,偷偷给苏达汇报着母亲的状态。
“电话和地址我都给过你了,你怎么还没搞定啊,真够磨叽的!怎么越是和我妈又切身利益的事儿,你也是不上心呢?告诉你啊,这是在你丈母娘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自己好好把握吧你!”
说完,秦怡嘟着嘴挂掉了苏达的电话,推开玻璃门,走进客厅。
客厅里,秦风正和母亲理论这什么。
秦风穿着大裤衩,大汗衫,健硕而略显肥胖的身躯一览无余,母亲正坐在轮椅上教育着他。
“不行!放暑假你就无法无天了,还结伴出游?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到外地开房间住一起去了!我坚决不答应,反了你了还!”
刘海娟好像一口回绝了秦风什么糟糕的想法,弄得秦风一脸失望和无奈,像个棒槌一样站在原地赌气。
“妈,怎么了这是,秦风哪里又惹您生气了?”
秦怡走过来问道。
“丫头,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刘海娟拉着女儿的手,看着秦风继续说道,“正好你姐来了,你把你刚才的话和你姐再说一遍!”
秦风看着姐姐,一咬牙。
“说就说!姐,我想和徐丽丽去河南玩一星期,我想去少林寺,旅游的两千块钱都是我半年来用生活费一点一点挤出来的,钱都不用你们出,这样都答应我!”
“和徐丽丽?”秦怡。
“昂!咋了!”秦风。
刘海娟激动地指着秦风的鼻子,“你听听,你听听!这小子还恬不知耻,还理直气壮,这不明摆着和那个外地丫头片子一起去野合了么!”
“妈!您也不用说的那么露骨,那么难听吧!”
秦怡快被这对母子气乐了,差点笑出声来。
“秦风,我和咱妈一样,都不同意你俩去那么远的地方,更不同意你俩借旅游之机,住在一起。我也从大学那会过来的,你瞒不住我……”
秦怡狡黠地笑了笑,给秦风当头一棒。
秦风气的胸脯不停起伏。
“我都这么大了,你们还管我那么多,你去我们学校看看,哪对儿情侣一到暑假不是结伴出游,人家还有去香港日本的呢!我就去个少林寺你们都横加阻拦,太不讲理了吧!”
刘海娟伸手照着秦风的屁股上打了一下,疼得秦风哎哟一声,捂住了肥胖的屁股。
“妈!您这是干嘛啊,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臭小子!好的不学,净学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人家外地农村的那些学霸你怎么不学,光学那些败家子儿的做法,你说我不打你打谁!”
刘海娟摇着轮椅又想转到秦风屁股后动手,秦风赶忙后退两步,躲到姐姐身后。
秦怡笑着把母亲拦下。
“妈,行了行了,这大胖小子身大力不亏的,别再把您气着。这样吧,我调和一下,大家都各退一步。秦风去北京京郊来两日游吧,别的地儿我也不放心,就去苏达那儿吧,桃花峪。你和徐丽丽分开睡觉,苏达安排!”
刘海娟一拍大腿,“哎呀,这个主意好!”
秦风一撇嘴,露出一副苦瓜脸,“京郊?那还叫旅游么?!还不被我同学笑话死啊!”
秦怡捏了捏弟弟的大胖脸,“再讨价还价,京郊游都没了,你们俩直接去西单逛街得了!”
“哎!别别别!我去,我去还不行么!”
秦风大喊。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刘长根最近可谓顺风顺水,又开了两家分店不说,儿子刘宇还考了全年级前十。
这双喜临门的好事儿,可着实让老刘美了一个星期,天天晚上回到西四环的新家,都要自斟自饮上几盅。
好事儿还没有美过第八天,刘长根就换了一副模样,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河南老家的叔伯兄弟给老刘打来电话,告诉老刘说他在老家的自留地要被征收,而且是贱价征收,每亩补偿金才三千元。
这可把老流鼻子气歪了。
自父母过世后,老刘在河南的亲人就是几个叔伯家的堂兄弟,而自己再村子里改的两层小楼,也是交由叔伯兄弟照看。
平日里没事通通风,打扫一下院子,而作为回报,老刘回老家时,也会给叔伯兄弟们带去大量的礼品礼物,每次都价值好几千元。
农村人容易满足,觉得从北京带回来的一定是珍品。
老刘与兄弟间的感情一直还算不错。
叔伯兄弟说,这次的强行征收宅基地,是由村里的支书带头儿,乡镇派出所配合,已经征收了村里好几家的地,有几家村民还差点和村支书动了手,但都被派出所带走拘留了。
剩下的村民敢怒不敢言,都在坐以待毙。
“哥啊,你在北京见多识广,你胆子也大,现在这事儿可咋弄啊,咱没有地了,还叫啥农民啊!”
叔伯兄弟的话语深深扎痛了刘长根的内心。
自家的地在村里不算最多的,但少说也有二十多亩,父母过世前,这些地都是两位老人大半生的主要营生,而自己待着老婆孩子来北京后,自留地就交给了种地大户去托管种植,自己每年还能得到稳定的收入。
虽然自己已经不用再靠种地为生,但如果真要收走这父母传承下来的土地,老刘可是玩玩不嗯呢该答应的。
“别慌!恁几个都先别急,等俺回去咱商量一下!”
老刘草草安排了店里的生意,和媳妇儿简单说了说家里的情况,老刘媳妇儿一听丈夫要回老家,千叮咛您万嘱咐,“回去和村支书好好说,可别犯浑,那帮人不好惹,都和土匪强盗差不多……”
老刘不管听不听进去媳妇儿的话,反正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同意,“中了中了!知道了知道了!”
定了火车票,老刘带了几件换洗衣物,火急火燎的出发了,一夜的跋涉,第二天清早,老刘下了火车。
除了车站,老刘找了个早点摊,喝了一碗豆腐脑,吃了两笼包子,四根油条,一个茶叶蛋,坐上了回村儿的中巴车。
赶到叔伯兄弟家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正巧,几个叔伯兄弟都聚在一块,正在等老刘。
一看老刘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几个兄弟都迎了出来。
“哥啊,你总算回来了……”
“长根哥,赶快进屋,正好一起先喝点酒!”
几个兄弟前呼后拥,把老刘让进来,吩咐女人们下厨准备午饭和白酒。
不大一会儿。香喷喷的老家饭菜端上了桌,老刘洗了把脸坐在当中,几个兄弟呃一同围坐,女人们带着孩子去厨房另行用饭。
几个兄弟边喝边聊。
“啥情况,说具体点儿!”
老刘眯缝着眼,仰脖干了一盅酒。
一个兄弟放下筷子,把事情讲给了老刘。
这次的征收工作,是一星期前开始的,非常突然,村民们几乎没有得到任何通知。当有村民质疑,村里为何不通过村民大会征求意见的时候,说一不二的村支书直接吧那个村民大的头破血流,去乡卫生所疯了五针,村支书给了他两千块钱了事。
在后来的征收中,村支书不仅拉来了派出所的几个民警,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十几个社会闲散人员,成天就在村支书左右跟着,像极了黑社会。
经过两次肢体冲突,村民们逐渐明白,这次的征收不是自愿的,而是强制性的,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
但村子里私下有个说法,更加让村民们愤怒的是,这次的强制征收,背后另有人主使,而那个人正是村支书的女婿,一家县城里不大不小的房地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