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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王丽芳的电话,苏达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这唯一的户口指标,夹在自己和杜斌之间,这并不难取舍。
苏达在电话里几乎想都没想,就告诉王丽芳,这个指标给杜斌,无须再推让。
电话那头的王丽芳沉默了几秒钟,便同意了苏达的要求,她明白苏达的心意,在杜斌面前,苏达是无论如何不能将这次千载难逢的良机自私独享,更何况这个机会也许会改变一个在北京的外地人一生的命运。
这是第一次距离“北京人”如此的接近,好像答应了王丽芳后,第二天一觉醒来,自己就可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开端,因为自己已经正式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一份子:北京人。
要说将户口指标让给杜斌,苏达自己心里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那纯属胡扯骗人。
可以做个抽样调查或者实验,随便将这个机会放在任何一个在北京的外地人面前,无论他是建筑工地的砖瓦小工,还是外企里令人羡慕的部门主管,所有人都会无一例外的张大嘴巴,作难以置信的惊讶状,激动泪流,甚至兴奋昏厥。
苏达来北京也有快三年时间,他不止一次的深深体会过,一个北京户口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意义有多么的重大。
在这座每一个想把北京当成未来几十年的家的外地人,谁不想能够享受到北京丰富先进的医疗资源,谁不想自己的子女能够和北京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在一个学校里享受北京高质量的教育资源,谁不想有朝一日退休后,能够享受到北京高标准的退休工资和福利制度。
单就拿去年的北京奥运会来说,很多北京的市民都收到了北京市政府获赠的奥运比赛门票,这是作为市政府对北京市民对于这些年对举报奥运会所付出努力的答谢和馈赠。但是这却让像苏达这样的很多外地人看不明白了,为什么北京市政府只给有北京户口的市民发放门票,难道在北京那些非京籍户口的外地人就没有对奥运会做出过贡献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事实就是如此,一张北京户口就像一条三八线,将北京城这两千多万人在潜意识里划分成了两个族群:北京人,外地人。
当然,这是官方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但这事实就如此鲜活的摆在每个人的眼前,不管是否愿意去面对。
苏达每当想起自己在北京的一些“遭遇”,至今仍是忿忿不平。
当初凌晨两点被一群人砸醒,查暂住证的情形,苏达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每当办理什么手续和填写什么资料的时候,总会有人傲慢的问自己,“北京的还是外地的?”
外地的,这三个字眼儿每当灌入苏达的耳中,苏达心里总会有种莫名的反感和憎恶。
每次苏达都会在心里问自己,“这到底是特么的在自己国家还是国外?一个国家还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
认识了秦怡后,苏达深知一个北京姑娘能够抛却户籍观念,不管家人的百般阻拦,和自己毅然走到一起需要多大的勇气,但这一切说到根儿,还是户口!北京户口惹的祸!
拥有一个北京户口,成为一个北京人,已经无数次出现在苏达的梦中,但今天,这个梦却几乎要实现,近在咫尺。
“去他的北京户口!把事业干好一样会昂首挺胸!”
苏达推开办公室的窗,看见远处员工宿舍,贾小涛母子的房间还亮着灯。
苏达想起来,明天一早,杜斌要送母子俩去西客站坐火车,而这个点儿,他们一定还在收拾行李。
苏达深深呼吸了一口秋夜冰凉的空气,那一股冰冷的气息像一条冰龙嵌入了自己的肺里,让苏达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小子,到老家争口气!别再让人看不起……”苏达看着员工宿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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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开往山西的卧铺车厢里,贾小涛正小心翼翼的端着两桶泡面,穿过狭长的车厢,避开过往的旅客,来到自己和母亲的下铺。
早上起得早,母亲刚刚补了一小觉,正盘着腿坐在下铺上梳着头发,看见儿子端着泡面过来,马上放下书在,结果泡面放在小桌子上。
“妈,吃吧,刚烧开的水。”
贾小涛递给母亲一根已经扒好的火腿肠。
母亲又推给贾小涛,“妈吃不惯那个东西,妈这里还有包榨菜,吃这个就行。”
母亲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小包榨菜,撕开了,往面里撒了些。
“小涛,你给苏达打电话了么?那个手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咱可不能私自拿别人的东西,听见没!”
贾小涛知道昨晚无意发现包里一部崭新的手机后,母亲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总觉得像是自己偷偷“顺了”谁的一样。
贾小涛也知道,在以前,母亲从不会这样怀疑自己,可自己毕竟是进过监狱的人,母亲这样想也有苦衷。
贾小涛没有在意,咽下一口面,喝了口汤,笑着回答母亲:“妈,你放心吧,我昨晚就给达哥打过电话了,他说这个手机是专门给我买的,说是给我出狱的礼物。”
“真的?又让小达这孩子破费了,这手机得多少钱啊,你到时候发了工资,记得也给人家买点东西啥的……”
贾小涛翻着眼睛想了想,“这手机还是今年的新款,大概得五六千块钱吧……”
母亲把手中的面放下来,显得有些沉重。
“五六千?!这几乎就是咱家地里半年的收成,给小达把手机退回去,暂不能收这么重的礼!等你回到北京就还!”
“嗯,我知道了妈!赶紧吃吧……”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吃起来。
火车咣当咣当的开着,一路向着西南方向。
清晨八点半,火车准时停靠在了晋东南的这座小城,苏达和贾小涛的老家。
贾小涛搀扶着母亲,背着包,拉着行李箱下了火车,走出车站,来到站前广场。
“还是老家亲切啊!”
贾小涛惬意的呼吸了一大口清晨清新的空气,忽然想起苏达交代的事情,赶忙掏出一张纸条,拿出手机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就是苏达那个高中同学的电话。
苏达同学已经早早就在车站附近等候,贾小涛电话挂掉没五分钟,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就停在了母子俩的面前,从车上下来一个胖乎乎的年轻人,和苏达年纪相仿。
“小涛是吧,我是苏达的同学,我姓朱,你就叫我朱哥就好!来上车吧!”
朱哥伸出胖乎乎的手,接过母子俩的行李,塞进了后备箱。
这并不是贾小涛母子第一次坐“豪车”了,在北京的时候,杜斌每次出门接送要不开的奥迪,要不就是项目组的奔驰,昨天清晨送母子俩去西客站,杜斌开的就是奔驰。
但这里不比北京,这座晋东南的小城市,人口不过三四十万,从城北到城南,出租车十分钟就能开到头儿。
毫无疑问,这么一辆宝马车,在这个地方是多么显眼和醒目。这也是母子俩第一次在自己老家的土地上接受如此高规格的“礼遇”。
朱哥为人善谈,谦和,一路上和后座上的母子俩用家乡话聊得甚是开心,有时候逗得母亲捂着嘴直乐。
宝马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车窗外的风景渐渐熟悉了起来,贾小涛已经看见了乡政府的牌子。
“妈,咱快到家了!”
母亲点点头,伸手抓住了儿子的手,申请反而显得有些不安起来。
贾小涛知道,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在村子里无依无靠,还时常对遭受别人的非议和白眼,这样母亲很是伤心,故此,母亲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反而产生了一种既渴望,又恐惧的复杂情绪。
朱哥按照贾小涛的指引,宝马车开上了通往村口的柏油路。
汽车开进村口儿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村口儿的空地上晾晒着成片成堆的玉米,还有七八个中老女妇女聚在一堆晒着太阳聊着天,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嬉笑打闹,在人群中跑来跑去。
看到黑色的宝马车缓缓开了过来,妇女们都停下了谈话,纷纷朝宝马车里看去,有人眼尖,认出了车后座上的贾小涛母子。
“哎哟哟!这车后面坐的不是老贾家的人么!”
这话一出口,其他的妇女立刻来了精神头儿,纷纷定睛望去。
“还真是!老贾家那小子也回来了,这可是好久都没见到他了……不是听说去北京发财了么?卡莱还真是赚到钱了啊……”
车刚刚开过去,“妇女大会”就已经开始了,几个孩子高兴的追着宝马车屁股跑去。
宝马车继续朝贾小涛的家缓缓开去,途中路过的村民家门口,都能“碰巧”遇见磕着瓜子和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的热心人。
贾小涛嘴角轻蔑的上扬了一下,抓紧了母亲的手。
“朱哥,就是这里了。”
贾小涛指了指眼前这间最不起眼的院子。
朱哥把车停下,下了车,深了个懒腰,把后备箱的行李取了下来,交给了贾小涛。
母亲拉着朱哥的手,非要让他进屋协会,烧点水,喝几口茶水。
朱哥婉言谢绝,说还要回市里去照看自己的生意,和母子俩寒暄了几句,驾车离去。
母子俩站在院子前,目送宝马车远去,知道消失在村口儿的柏油路尽头。
等母亲打开院门,准备进屋的时候,贾小涛无意中看见,不远处的几户村民正探头探脑的看着自己和母亲,好像又在指手画脚,小声议论着什么。
贾小涛鼻子哼了一声,喃喃道,“闲的没事干!就对别人家好奇的很……”
母亲反问,“小涛,你说啥呢……”
“哦,妈,没事,走!回家吧!”
说着,母子俩提着行李进门回了家。
回到家,母子俩简单把行李收拾完,母亲进到厨房做了顿贾小涛最爱吃的肉丝儿焖面。
刚吃过午饭,贾小涛就接到了苏达打来的电话。
“小涛,老朱把你和阿姨送到了吧?路上还顺利么?”
“达哥,多谢你的朋友朱哥,人家大老远的给我们送到家,连口水都没喝,人家就走了!我这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呢……”
“不必多想,都是自己人,到家就好。”
“达哥,谢谢你!我知道你让朱哥送我和我妈的意思,我明白。谢谢你!”
苏达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谢什么,你和我之间不说这个,对了,我吩咐你一件事儿,你无比给我办到。”
一听苏达要给自己不知任务,贾小涛立刻来了劲头儿。
“达哥,你说吧啥事儿,要不我明天就坐火车回北京!”
苏达在电话里呵呵笑了两声。
“不是让你回北京帮我,你在家里就能做到。你听好了,你的存折上,我已经给你汇入了两万块钱。这两万块钱是干净的钱,是我个人的,所以你放心使用你不必和我推辞什么,我作为大哥帮你是应该的……”
贾小涛一听就沉不住气了,“达哥!你给我汇钱干嘛啊?!我身上的前够用!你还给我买的手机我还没开封呢!”
“小涛,你听我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和你母亲好,听我仔细说!”
贾小涛安静下来,静静听着。
“这两万块钱中,你拿出五千去镇上买点礼品,再找家好些的酒楼订上两桌酒席,我估计老家的消费水平,这五千干这些绰绰有余。”
“达哥,我……我不太懂,订酒席……”
“对,订酒席,我要你出面,去邀请村子里一些年长的,有些威望的人,让他们务必赏光赴宴。当然,按照我对老家人的了解,有人请客吃饭喝酒,他们没有理由拒绝,也不会拒绝。我两年没回家了,但这五千块钱做这些事应该够用了……”
贾小涛有些不乐意,追问道,“达哥,我请他们干嘛?我又没有事去求他们,何况我家出事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帮过我和我妈啊……”
“小涛,你是个成年人了,就要用成年人的思维来办事。让你出面去邀请他们,是因为你现在是你家唯一的男人,你今后要为你们老贾家争口气,长点脸,邀请这些乡绅吃饭,不是求他们办什么事,而是要向他们传达一个潜台词,那就是你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有能力去照顾这个家,也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的母亲。这既是礼节,也是一种变相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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