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棒球帽听见秦怡口中说出自己被变态所跟踪,才疑神疑鬼弄出这场误会的时候,心中的怨愤瞬间抵消了大半。
经过短暂的考虑,棒球帽最终决定不报警,也不用再去医院做什么所谓的全身体检,临走时,棒球帽甚至还嘱咐秦怡和苏达。
“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都不可能冷静,算了,我这顿打白挨了,我也认了,谁叫我长得就不像好人呢……但是有一条,你们要是抓住那个变态后,一定要先好好的揍一顿,再扭送派出所。这种人渣必须得用拳头教训……”
苏达还是一个劲儿地给棒球帽鞠躬道歉,直到棒球帽重新戴上帽子,消失在地铁的人潮中。
看客们也带着失望的渐渐散去。
苏达和秦怡站在地铁出口,相互对视,苦笑。
刚才的那场“跟踪疑云”以这种方式狼狈收场,让两人有极大的挫败感。
当棒球帽摘下帽子的那一刹那,苏达就已经明白,这和照片里站在秦怡身后的那张脸毫无一点关系。可苏达同时也隐约有一种感觉,有一双诡异的眼睛在背后某个隐蔽的角落正盯着自己,盯着秦怡,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这种感觉让苏达觉得脖子后面直冒凉气,赶忙回头看了一眼,却只有脚步匆匆,表情麻木的过客。
地铁口一阵阴风袭来,苏达不禁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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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马猴儿第十二次高空作业。
从第六次开始,半岁了马猴儿了前半生的“恐高症”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在百米高空的脚手架上,马猴儿有时还会拿出手机,调皮地摆出个造型,来张自拍,再发给郭英,而照片上也会俏皮的署名“蜘蛛侠”。
结巴师傅和老李师傅,依旧和马猴儿在一个组工作。马猴儿发现,随着一起工作的时间越久,两位师傅也越来月照顾自己,不再像第一天刚上班时的排挤和嘲笑。
甚至马猴儿认为,两位师傅第一天的表现是为了给自己立一个下马威,也许他们对每个新来的员工都这样做。
这些在高空的日子里,马猴儿体会到了什么叫风吹日晒,还有什么叫高处不胜寒。有时,恶毒的太阳几乎要把脚手架烤化,热的烫手,而有时,冰冷的寒风让马猴儿冻得手都抓不住工具。
有苦,当然也有乐。
老李师傅幽默的山东口音,在无聊的时候,会时不时的来上两小短评书,说的什么马猴儿听不太明白,但就是喜欢听,尤其是从老李师傅的豁牙里说出来,更加极富喜剧色彩。
而结巴师傅除了在工作上给予马猴儿不少的指导外,还给马猴儿透露了一些行业内的“秘密”,尽管他的表达并不流利。
结巴师傅告诉马猴儿,特种清洗行业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特别受欢迎,理由不必赘述,是个人就明白,因为这里的高楼大厦最多,也最高。而这个行业究竟怎样拿到订单,怎样赚钱,却是很多人所看不明白的。
结巴师傅以自己从业多年的经验和阅历为出发点,描述了自己眼中的行业“规则”。结巴师傅从两个方面给马猴儿分析:
特种清洗行业的竞争是否激烈。当然是了!在北京只要看着挣钱的行当,没有竞争不激烈的。就连在公交车站牌下面摆个茶叶蛋或者煮玉米的小摊,只要有一个挣钱,不出两天就会出现四五个小摊,都卖一模一样的东西。尽管这些摊位都明白狼多肉少的道理,但可又有谁会去开发新的市场和地盘呢?大家都盯住眼前挣钱的黄金宝地,却没有勇气去开拓新的领域。
特种清洗行业之间竞争,用结巴师傅的话来说,就是简单一句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马猴儿反问这句话的意思,结巴师傅笑着让他去问问父辈的人就明白了。
结巴举了个例子,前两年在行业内曾流传着一个真实的故事。
有个江苏商人在北京靠服装批发起家,有了些小资本,想转行投资,忽然就发现了特种清洗行业正值蒸蒸日上,便一头扎了进来。可进入市场后才发现,现有的市场份额已经被均分的几乎没有自己生存下去的可能性,尤其是在中端市场,虽然高端市场尚有空间,但由于自己的经验和资金规模,根本无法承接这样的项目,所以只能望洋兴叹。
后来,这个江苏商人某天突然开窍,将自己在北京的房产和物业抵押给了银行,贷出了上百万的款项,一下子扩大了公司规模,增添了全新的设备和器械,并花了相当一部分公关费用,终于谈下了两家五星级酒店的合同,而他的公司也从一开始的毛毛虫,一跃成为了行业内的巨龙。
结巴师傅给马猴儿分析的另一个“秘密”,就是这行业的一些“潜规则”。
当然,这里的“潜规则”,不像娱乐圈和影视界的那样充满了肮脏和黄色,只是纯粹的商业技巧和博弈。
很多客户选择特种清洗公司的时候,不一定非要拿这个公司的资质、从业经验和规模,甚至价格和施工质量说事儿。
那马猴儿急切的追问,什么都不考虑的话,那客户究竟看重的是什么。
结巴师傅嘴里磕磕绊绊的吐出了两个字:态度。
结巴嘴里的“态度”包含很多内容,从业务洽谈开始,如果没有一个好的沟通态度,客户恐怕不会和你聊够五分钟;而进入实质性的项目谈判后,你对客户单位的了解程度也表明了你是否重视这个项目和订单,这也是一种态度;当与客户的谈判陷入僵局或者拉锯战后,你能够有多少让步,能对客户的处境体谅多少,这还是态度的具体体现;当客户准备一追定音前,能够促使他下定决心的那个条件,也许会使自己少了一些利润,也许会使自己的成本增加不少,但为了客户的眼前利益,为了自己的长久利益,懂得取舍,也更是一种态度。
马猴儿完全被结巴师傅的口才给折服,折服的五体投地,平日里光听见他结结巴巴的说话,甚至一句话要说上半分钟,可不曾想到,就这样一个常年在高空中作业,晒得皮肤黝黑的一个普通技工,竟然对特种清洗行业内的规则了解如此之透彻,之深切这哪里还是一个工人的眼界和能力,这完全有能力单独带领一个施工团队,甚至资金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另组类似的公司,而且业绩一定不会差。
马猴儿当时就暗下决心,自己从这里离职之日起,也是结巴师傅和老李师傅的辞职之日,这两个人一定要带走,为自己的公司所用,尤其是结巴师傅,肯定要予以管理重任。
可苏达既然说三十万资金缺口他来负责,那么对于马猴儿来说,技术团队和市场就是自己应该操的心。
业余时间,马猴儿上网搜集了大量资料,包括北京大量的中高端写字楼以及星级酒店的负责人和地址,还整理出了北京那个同行业的前二十强名单,以及相关的擅长领域。
暗中准备了一段时间,马猴儿觉得时机已基本成熟,可以申请离职,但马猴儿想到自己应聘的这家公司,心里又有些犯了难。
这家特种清洗公司,负责人和烟雾主管人都很不错,尽管自己当时毫无经验,且自身条件有天生缺陷(暗指恐高症),可人家还是义无反顾的相信了自己,并且雇佣了自己,而如今自己“学艺已完”,不仅要断然下山,而且还要挖走人家的两个顶梁柱,这让马猴儿心中十分的不忍和愧疚。
思前想后,马猴儿还是决定要把自己的世纪想法告诉主管,即便人家骂自己忘恩负义也好,虚情假意也好,自己也认了。
这天下午,马猴儿和结巴师傅从外面忙回来,结巴和老李先行收拾完东西下班离去。
马猴儿并未换了衣服离开,而是看着主管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便不慌不忙的打扫干净工具车,将白天用完的工具挨个擦了一遍,又检查了一遍各个电源开关和走线,最后才去更衣室里换了衣服。
换好衣服,马猴儿把工作服叠的整整齐齐,规矩的摆放在储物箱里。
“天明,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马猴儿一回头,主管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更衣室,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微笑。
那笑容很温暖,但也有些疲倦,看起来他也是忙碌了一整天。
“哦,主管,我……我是有话对你说,我,我要走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您这里工作了……”
马猴儿今天居然第一次感觉辞职竟然也有些不舍。
“我知道。从你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
主管微笑着看着马猴儿,眼睛里充满了安慰和温暖。
马猴儿却睁大眼睛反问,“我……我来应聘的时候您就知道了?!那……那你为什么还答应留下我?”
主管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马猴儿的肩头,“当你鼓足勇气自夸是马大胆时,我就觉得你是个勇于挑战和拼搏的年轻人,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甘心做一个普通的员工,你肯定会有自己的目标。只是,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但不管怎么说,恭喜你!”
主管伸出手,紧紧握住马猴儿的右手。
“恭喜我?”马猴儿。
“是啊,恭喜你成为我的同行,成立自己的特种清洗公司。”
主管淡淡的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马猴儿心里咯噔一声,第一反应就是结巴或者老李师傅“告密”或是说漏了嘴,将自己的另起炉灶的意图透露给了主管。
马猴儿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明显不是很地道的做法,没有回应主管的祝福。
主管看出马猴儿的疑虑和不安,哈哈一声笑。
“还说自己是马大胆呢,这点事儿就成这样了。没人告密,是我观察你得出的结论,这不算诈你,我是觉得你听适合我们这个行业的,也希望你能做到更好,比我们做的更好。”
马猴儿这才明白,原来从自己跨入这家公司的第一天起,主管就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和打算,而他却装作一切不知道,任凭自己“暗地”偷学,挖人。
马猴儿现在的心里不仅是不舍,更多的泛起了深深的歉意和感激。
“主管,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好,但我本来也打算今晚对你坦白的……”
“我知道,当你一个人打扫工具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是不是还想从我这里把结巴和老李两个人一起带走?”
马猴儿本想着这个撬墙脚的想法就此打住,因为自己已经实在难以启齿,可这点心思还是被主管犀利的眼神看穿。
“我……”
马猴儿迟疑,顾虑,却无法正面回答。
“挖人这个事儿呢,我就当没听到,只要是老李和结巴两个人自动离职,我就会按照正常手续办理。但是小伙子,我作为过来人告诉你一句,下次可别再在别人的公司里挖人了,这可是很危险的事情啊……你的工资我会让财务打到你的工资卡上。”
主管再次拍了拍马猴儿,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主管!您为什么这么帮我?!能告诉我么!”
马猴儿在身后喊住主管。
主管顿住脚步,稍后转过身来,微笑着说出了足以感动马猴儿后半生的一句话。
“你和当年的我一样,有梦想,敢打拼,祝你早日实现你的北京梦!”
主管给马猴儿留下一抹温暖的笑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北京梦!
这三个字给马猴儿的心轻轻的一击。
多贴切的三个字,一个听起来像是美国梦的北京梦!
自己当初身揣两千元钱和一本毕业证书,只身来到北京时,韦德就是要实现自己的北京梦,一个遥远的有些不切实际的梦。
可谁曾想过,经过自己和苏达的努力,自己曾一度距离这个梦几乎近在咫尺,几乎就要真正实现它,看清它的真容,尽管一切又如水中花般迅速散去不见。
“北京梦!北京梦……”
马猴儿伸手在储物柜上拍了拍,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挎上背包走出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