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着下了七日,仿佛要把这紫禁城给掩埋了,人走在雪地里连脚都看不见了,行色匆匆的宫女一个跟头摔在雪地里,却也顾不得瞧上一眼,立刻起了身就往前跑去,飞扬的雪刮的她睁不开眼睛,也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这天太冷,这人心更冷。
宫女一路飞奔到宁秀阁,一进厅堂就跪下了,“贵人,幕王府送进宫里的消息,说是侧福晋难产,生死堪优。”
宁秀阁的主人芳贵人,原名兰芳,虽是贵人却连个封号都没有,底下的人便以名子称她,只一个名子便已经知晓这可怜的女人在这紫禁城里的境遇了。
芳贵人一听就失了神,侧福晋是她的亲姐姐,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连忙叫道:“喜儿快去请示太后,我要出宫。”
喜儿为难的说道:“贵人,您忘了,太后不在宫里,前些日子和皇上去园子了。”
芳贵人瘫坐在椅子上,没有太后的懿旨,她不能私自出宫,可是姐姐命在旦夕,她不得不顾啊,突然她站起身对着身旁的喜儿说道:“去给我准备一套你们的衣服,我要出宫。”
“贵人使不得啊,如果被发现,这是要杀头的啊。”
芳贵人冷冷一笑,“那又如何,姐姐如果死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何意义,还不如姐妹们俩一起相伴,阴间路上也不会寂寞。”
也不知是老天爷相助还是她命中有此结局,那天夜里的风雪格外的大,若大个紫禁城,几乎看不到人影,城门的守卫被风吹的连眼睛都睁不开,芳贵人在便在这漫天大雪中逃离了这个几乎禁锢她一生的紫禁城,她十二岁进宫,整整十年了,她的青春都蹉跎在这皇宫里了,她已经不记得多少个日子,她是数着树上的叶子来度过的了。
幕王府的大门紧闭着,一个小丫头从后面出来将芳贵人迎了进去,见她双眼通红,她也顾不上问急急的就往里冲,芳贵人到的时候产婆从里头出来了,还端着个血淋淋的盆子,里头用白布盖着,隐约还能看到白布下还在动,芳贵人一把冲上去,“侧福晋呢?”
产婆摇摇头,“侧福晋失血过多,已无力回天了。”
这时芳贵人听到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她诧异的望了一眼产婆手中的血盆,“这是怎么回事?”
产婆叹口气,“侧福晋腹中是两个孩子,小格格没事,可小阿哥……”
听到这里芳贵人也顾不得什么了,忙就冲进了屋里,只见王爷拎着小格格的腿,正满眼愤怒的盯着她,手里的剑已在发抖,可怜的小格格嗷嗷直哭,芳贵人一把夺下小格格抱在怀里,却见侧福晋已失血过多去了,她悲痛的瘫坐在地上,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痛却突然不哭了,睁大个眼睛,嘴里呜呜的就像在说话一样。
没想到她还是来迟了,“她是你的亲骨血,你怎么能下的了手?”
“她就是个妖孽,不仅克死了她的母亲,还克死了她的弟弟,我不能留这样的妖孽在府里,否则日后这府上必然会有灾难。”
“一派胡言,王爷,枉你也是读书人,怎能说出这么荒唐之极的话,她是你的女儿,是你和姐姐的亲骨肉,她身上流着你的血,你怎能叫她是妖孽,如果她是,那你和姐姐又算什么呢?”
“我敬你是贵人,不与你计较,你把孩子还给我,乖乖的回你的皇宫做你的享福小主,我王府的事不劳您操心。”
芳贵人紧紧的将孩子搂在怀里,“不可能,我不会把孩子给你的,这是我姐姐唯一的血脉,我绝不会让你断送的了。”
“看来贵人还不太了解自己的处境,皇上和太后都不在宫中,贵人您私自出宫,恐怕已经自身难保,如此,你还想跟本王做对?”
芳贵人自知如今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了,她看了一眼姐姐的遗体,擦干眼睛蹭的一下就从地下爬了起来,抱着孩子就往外冲,王爷见了连忙叫人去拦,芳贵人见自己孤身一人难以敌挡,便立刻转过身看着王爷,冷冷道:“我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你们谁敢碰我就是以下犯上,太后最忌讳的就是前朝和后宫勾结,今日你若敢拦我,他日我就向太后禀明,你心思不正,意图谋反,就算你是冤枉的,太后也不会放过你的,至少你的王爷头衔保不住了,王爷,你的为人我清楚的很,出宫之前我已做好万全准备,我写了一封信交由我的心腹保管,如果我不能平安出王府,她就将这封信递交给太后,信里的内容比你意图谋反要严重的多。”
“你敢威胁我?”
“反正姐姐也死了,小阿哥也死了,如果保不了小格格,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既然大家都死,我自然也要拉着王爷垫背。”
侧福晋心性温柔,善良大方可这个妹妹却异常刁钻,泼辣,爱恨分明,这一点王爷是有所耳闻的,刚进宫的时候,皇上被她这种性格给吸引了,可时间久了,皇上就不喜欢了,慢慢就冷落她了,所以她这个人说的话还真不能完全不信,如果只是为了一个孩子就把自己的身家都搭上也太划不算了,想想,王爷便示意他们都退下,走至芳贵人跟前,“我可以让你带这个孩子走,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从今往后,不准这个孩子踏入紫禁城半步,走的越远越好,否则,我决不会放你第二次。”
芳贵人没有多做停留,立刻抱着孩子就跑出了王府,生怕王爷又反悔了,芳贵人抬头看看天空,雪居然停了,那么大的风雪说停就停了,她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正安然的熟睡着,芳贵人笑了,“谁说你是妖孽,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大雪停了的日子,宁香阁外挂起了白幔,皇上和太后从园子里回来了,东殿被烧的只剩灰尽,宫女太监们跪在院子里,低声的哭泣着,芳贵人的尸体被抬在那,盖着白布,已面目全非了,宫女喜儿向皇上说道:“夜里贵人总是睡不好,嘱咐奴婢将窗户开个缝透透气,谁知就在奴婢去为贵人拿帕子的时候,风打翻了烛台,等奴婢们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烧起来了。”
皇上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屋内,木材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死人对于这个皇宫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身为帝王哪一个人一生没有无数的情情爱爱,芳贵人虽然现已不得宠,但曾经却也是真心待过的,如今她魂归,皇上的心里还是有些伤感的,想起她曾经的好,不免惋惜,红颜簿命。
离紫禁城不远的一个小山村里,芳贵人抱着刚出生的小格格匆匆的赶着路,这一切都是她和喜儿安排的,她不想再回皇宫那个冰冷的地方,如今她有小格格,她必须照顾她,保护她,所以从今往后这世上就没有芳贵人了,只有一个带着孩子的方兰君,她没有离开紫禁城太远的地方,她随时观察着京城的动向,以便有一天还能有机会恢复她格格的身份。
于是方兰君便带着小格格在这个小山村里,隐居了下来,过起了平凡简单的生活,而紫禁城却并没有如此的宁静,幕王府的平静从方兰君带着孩子离开便再也没有了。
侧福晋死了,照规矩自然是要上报给皇上的,按照应有的辈份礼制进行丧葬。
小阿哥虽不幸夭折,太后怜悯追封为世子,与侧福晋同时入葬,可怜她们母子在阴间团聚,王爷隐瞒了小格格的事情,除了那天晚上的人谁都不知道侧福晋生下了两个孩子,而那些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说话了。
夜深了,守灵的丫头打着哈欠,眼皮子撑不住了,她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的仿佛看到有人出去,便叫那人,“纸钱快没了,你回来的时候带一点。”
“不用了,够多了。”丫头一个冷激灵惊醒,吓的一身是汗,刚才那声音听起来分是侧福晋的声音,她大喘着气,看看四周,什么都没有,“还好是做梦,吓死我了。”她拍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这时她看到盆子里的火快灭了,便赶紧上前往里投纸钱,眼睛瞟向一旁的棺材,“啊!!!!!!”一声尖叫,打破了王府的沉静,当众人赶到的时候丫头已经吓的说不出话了,她指着棺材,嘴里一直发出,恩恩的声音,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惊恐的发现,棺材里的侧福晋居然七窃流血,更恐怖的是,她还张大个眼睛,死不瞑目的样子。
这下王爷府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传侧福晋死不瞑目,一下子灵堂没有人敢待,王爷一听一气之下将灵堂彻底关了,也不顾五七未过,就强行将侧福晋给下葬了,据抬棺的人说封棺的那一瞬间,他们好像还看到侧福晋的眼睛里还流着血。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后来王府里的人总会在半夜听到女人的嘶叫声,接着又是婴儿的啼哭声,就像那天晚上侧福晋生产时的情景一模一样。王府闹鬼这个消息不径走露,甚至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特第传招了幕王爷,让宫里的法师去为他驱鬼,法事进行了三天,非但没有用,还变本加厉了,原先只在侧福晋死的那个时辰能听到声音,后来,只要一入夜那声音就出来了,一直持续到鸡鸣。
这一天王爷被这段时间的闹鬼容折腾的是筋疲力尽,他带着剑来到侧福晋的房间,他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在做怪,天黑了。王爷府一片安静,这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听到声音,丫头们去找王爷送早朝的衣服,却发现在他不在房里,大家急着到处找,最后却惊奇的发现,王爷死在了侧福晋的床上,身下都是血,也就是从这天开始,王爷府的声音便没有了。
王爷死后,有人看到朝廷的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进到王府,第二天王府就被封了,没有人知道原因,只是幕王府再无当年风彩了。后来附近的人只偶尔听到墙那头传来阵阵笑声,那笑声听着格外恐怖阴森,再后来清王朝被废,满洲国篡权,袁世凯曾打开过王府想将他封赏给当时他心仪的一员大将,可没到,王府刚打开的第二天就死了人,原因不知道,只知道那些人进去之后没多久就全都疯了,接着就都自杀了,后来袁世凯听说了幕王府的故事,便重新又将这座王府给封了起来。
时代变迁再到新中国成立,被封了将近一百年的幕王府才重新被打开。
……
说完这个故事,天已经黑了,书儿从里屋出来叫道:“奶奶,可以吃饭了。”
孙婆婆笑笑起身带着众人走了进去,绿儿仿佛对这个故事还意犹未尽,“婆婆,那个活下来的小格格就是您吗?”
孙婆婆摇摇头,脸上有些落寞的神情,“我多希望我就是那个小格格,只可惜我拼尽全力,最终也没能保护的了她。”
闻闻惊呼,“您是芳贵人?”哇,这个结局可让人有些大跌眼睛,也是啊,连珠是女眷图藤,她既身为贵人自然也能使用,还是她自己把这事想的太狭窄了,以为只有格格或者公主才能用,其实皇室女子都是可以用的。
“那小格格是怎么死的?”二少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有些残忍,可不弄清楚的话,他们这趟也就白来了。
孙婆婆沉重的说道:“她是被活生生的掐死的,未满一百天的时候,而凶手却是她的亲生母亲。”
“侧福晋?”绿儿惊讶道:“为什么呢?你怎么知道是她?”
“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将小格格放在床上睡觉,自己刚去屋外准备柴火,可当我回去的时候发现小格格面色青紫已经没有呼吸了,而她的脖子上印着深深的指痕,那痕迹我做梦都不会认错的,那是姐姐的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她太了解了,更何况她的手与常人不同,她生来就是六指。而掐死小格格的那个指痕就是六指。”
孙婆婆说完悄然泪下,示意书儿扶她进去休息,见勾起她的伤心事,众人也不便再多问什么,只能等孙婆婆的心情再稍微平复些了。
不一会儿书儿回来,对他们说道:“奶奶说,她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至于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她也不知道,但是她希望你们能给她一个答案,这是一辈子的心结,奶奶还说,如果你们还知道别的,不如自己去一趟王府,亲自看一看,说不定你们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众人没有再多做打扰,晚饭过后便离开了,在回程的路上他们碰到了姬羲,二少上前打着招呼,正好他也有些事情想问姬羲,“姬兄,不知道你可还记得你昨天晚上所说的那具尸体,你们打捞上来的时候,尸体呈什么样的?”
姬羲想了想,“具体的我记不清楚了,但是爷爷说,那是他见过最匪夷所思的尸体,非常古怪,明明人已经死了,可伤口还在流血,而且他的伤口好奇怪,就像是被咬的一样,全身上下都是,而且那人身上还背着一把剑一类的东西,总之就是看起来很不寻常。”
二少听完若有所思,以商六的身手几乎是没有人可以伤到他的,更别说伤的那么重,咬伤?难道还是个怪物不成,在他的印像里,鬼好像不咬人,就算是人一般也不咬人,又不是女人打架,还扯头发咬人的,那这样的话是什么东西伤的商六呢?
刘奶奶说金娘来过,那么商六和吴大业之间的关系她肯定是知道的,可她没有见过孙婆婆,所以商六被放血的事情她不一定知道,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她肯定也不知道,但是孙婆婆口中所说的这个故事跟商六会有什么关系。确实,乍一听上去两者之间没什么联系,但从孙婆婆的态度来看,王府的事和商六受伤的事有着必然的关系,否则她不会宁愿勾起伤心往事也要把这个故事说出来。
侧福晋的死,小阿哥的死,还有小格格的死都是异常的,从孙婆婆的口述中来看,侧福晋和小阿哥是难产而死,这样的话虽有怨气,但也不至于杀人,何况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何至于七窃流血,死不瞑目这么惨,甚至还杀了王爷,他们的死并不是王爷造成的,单从这一点上来侧福晋的死就没那么简单。
另外王府被封,事情就告一段落了,这种话只有三岁孩子会信,鬼可不是你一把大锁就能锁住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鬼会害人了。所以谁封的王府,用什么方法封的,他们必须弄清楚这个。孙婆婆说的对,想要把整件事情查清楚,还得去王府看看。
……
青姨没想到二少他们回来的这么快,闻闻一进宅子便紧皱眉头,她疑惑的看着青姨,“金娘回来过?”
众人一听都向青姨投去目光,青姨自知瞒不过闻闻的鼻子只好点点头认了,“你不用担心,她很好。”
“谁救的她,这段时间她在哪?”二少迫切的问道。
青姨摇摇头,“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她只是回来一趟又走了,她什么都没说,不过她好像不太乐意你们去找吴越,不太想让你们插手这件事情。”
“这么说,师傅知道梅林死了?”
青姨叹口气,“不仅知道,她还收到了梅林的断指。”
“什么?断指寄给了她,那人是怎么知道她在哪儿的?难道那人一直跟踪她?不可能啊,金娘失踪这么久了,连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哪,那人是怎么知道的?”
青姨无奈摇摇头,“我虽然不知道她在哪,但我可以肯定,她现在人在北京,我倒不担心你们,我现在担心的是阿信,他不顾金娘的命令,来北京了,如果被其它赏金猎人碰到,他会危险的,当初金娘说过,五味居的人不允许再踏入北京半步,否则杀无赦。”
“阿信回来了?”二少叹口气,“就知道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怎么可能忍的住呢,那夏萌呢,也跟着一起回来了吗?”
“没有,他把她送出国了。”
“算了,算了,他回来也好,我们也多个帮手,明天我们去趟王府,尽快把这事情查清楚,很有可能我得让老白回来一趟,食尸鬼的事情他知道的比我们多,他常年在下,经验肯定比我们丰富。”
“好。”众人应答。
……
“你不应该回来。”画方中商六的声音冷冷的,大概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今天听起来格外的没有感情。
阿信站在他身后,“梅林在长明斋被人杀了,一刀致命,被割下手指,而在他死的前一天,他也曾收到过一根断指。”
商六转过身,深邃的目光中阿信看到了迟疑,这个眼神在商六的眼睛是很少看到的,“关于罗生门你知道什么?”
商六摇摇头,“那段时间我没有记忆。”
阿信皱皱眉,“没有记忆是什么意思?”
商六淡淡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不可能,罗生门事件发生的时候,你刚好受伤被吴老爷所救,你都记得吴老爷,怎么可能不记得罗生门,六儿,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金娘。”
许久商六都没有说话,他站在那,也不知是在回忆还是在沉默,山下女孩子们的身影穿梭在药林中,玉儿的身影也在其中,山间传来白虎的啸声。
见他沉默,阿信便走上前,两人肩并肩站着,阿信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心里的那个问题,可再难开口也还是要开口的。
“六儿,告诉我,梅林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