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接触,让我对年青的校长充满好感。而校长给我印象好坏又直接影响我对这个学校认可程度。正因为对年青校长的好感,模糊了我的神经感触,盲目地认为这所学校是“温文尔雅”的。其实不然。
这天下午,一个中年男人(与我差不多年纪)跟着邵主任进了办公室,邵主任指着我对那个男人说,“他就是装璜班班主任。”我刚要问邵主任有什么事,他却转头出办公室去了。我不知来人是谁,也不知他为什么事找我。这个男人开口说,“我们到外面说吧。”我跟着他出了办公室,顺走廊出了“天井”来到“勺子把”的头上。他先开口说话了,“你看上去‘气宇轩昂’。好啊,我们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来管理学校。”他用了“气宇轩昂”来形容我,可能因当时我留长发,加上头发长了有些自然卷,虚假地给人“艺术家”“知识分子”的印象。尽管他夸我,但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但从他“我们就需要像你这样的来管理学校”这句话口气,就知道他是有来头的。他说的这句话完全是校长的口气,噢,对啦,前几天年青校长找我谈话时就讲过这样的的话。莫非他是年青校长的“爹”?但脸相不像,年青校长是瘦长脸形,他的脸是胖圆形的;年纪也不对,年青校长看上去至少三十多了,这个男人最多也就五十岁吧,可能还不到。再说,两人行为模式也有很大区别,年青校长穿着打扮以及个人修饰都是极斯文的。这个男人穿着打扮都较随便,上身一件夹克衫,xiong前敞开着,里面的白衬衣随意的塞在裤腰里,肩上挎了一个普通的大黑书包(就是现在的手提电脑包,那时我没见识过也就不懂。懂行的人就知这是有钱的架子,那时手提电脑都要三四万一台),两手插在裤兜里,包带把他的夹克衫拽到身体的一边,他这副模样就像一个跑推销的(其实当时我真老土,竟不知他这副模样正是学的粤老板样子,而且是很有钱的老板才喜欢摆的一种时髦。这是后来我到入粤打工才知道的)。
他说话还是和气的,脸上始终带着笑,不过很快我就从他的语气感到了压力。他问,“你没有住在学校里吗?”我回答,“没有。”“哪你为什么不住学校呢?”“我家就在附近,二里路。”“不管你家住哪里,都要住到学校里来。”我对他这么硬的口气很不理解。事先没有任何人对我说过或提起过要住校的事,我也从没有往这事上想过,这会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吗?“如果你坚持不住进学校里来,我将通知他们辞退你。”我没说不住进学校里来呀,怎么就到了“我坚持不住进来”了呢?唐主任邵主任都没有对我说过要住校的事,年青校长找我谈话也只字未提住校的事,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很严重的事呢,我真有些不明白。我没有向他辩白,更不能说是唐主任邵主任没说过,如果把责任推到他们没说上去,他们是不是也要被辞退呢?我已经估计到这个男从才是这个学校的实权人物。唐主任邵主任不过都是打工的,就连那个年青校长也只不过是“影子”(用‘傀儡’一词不妥当)。“我可以住进学校来。”目前我在学校工作干得好好的,是不想为住校这么一件小事就被辞退的,之前如果有人给我说,我就住进来了。“就你不住,其他班主任都是有意见的。怎么管学生。”住校这件事一定是哪个班主任反映给他的,不过唐主任邵主任却为什么不直接通知我住校呢,是碍于面子不好对我说这是学校的要求,还是因我离家近,有意给点照顾。这反而把事情给弄复杂了,让这个实权人物误以为我是不服从学校规定的人,其实他不知,我在他的学校打工处处都是谨小慎微的。虽然他并没有板起脸来训斥我,可我还是觉得受到伤害。我望着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我不便问)却实权掌握着我当下碗饭的男人的胖脸,心里对他却丝毫没有好感。后来我才从其他老师那里知道,找我谈话的是校长的二哥,他手上握着这个学校的决定权。
端午节前一周的一天早上,刚到第一节课时间。教务处突然通知上午停课,让班主任将学生带到学校食堂餐厅集中,十点钟有学校重量级人物来开会(教务处还特别交待,一要学生全到不许缺席;二要学生保持良好的秩序;三要学生表现出热情)。重量级人物?又有什么重量级人物,哪个“二哥”不就是掌权的吗?
顾不上多问,也不便多问。我立即跑到教室找班长,让班长去寝室叫没来的学生。我交待班长,就说我班主任请同学们帮忙出来帮撑撑脸面,就两个钟头的事。这头我对学生强调秩序,要做出好学生的样子,那怕就是装出来的也行。还不错,前面与学生相处两个月没白费,连那些最调皮的学生都来了教室,他们愿意给我一次面子。
我把两个班学生带进餐厅(学校还没有礼堂),这里已经划分好班级座位区。餐厅不像影剧院是一排排的座位,这里的座位是围着一张张大尺寸的八仙桌的(固定的)四边形的板橙。学生只能围着八仙桌坐。由于位子不够,一些学生就坐到八仙桌面上。从视觉上的确是谈不上雅观,也只能凑合了。
当各班级学生全部集中到位后,有几个幼教班女学生站到空处(经教务处事先安排),组织各班拉歌比赛,将餐厅的气氛搅得很热烈。这样热闹了一个小时,十点半钟都过了,学生的嗓子也唱得有些嘶哑了,大家要等的学校要人还没有来到。学生们的兴致过去了,再唱下去已没劲了,秩序也开始乱了,学生们开始三五成群离开餐厅,去喝水,上厕所,或干脆出去溜达。
邵主任慌了,赶紧让班主任拢住自己班上的学生不要乱,客人随时会到,如果客人来时看见乱,前面的努力就全功尽弃了。在班主任老鹰赶小鸡一样再把学生拢回餐厅后,邵主任宣布,已经电话联系,客人二十分钟就会到。学生们又静静等了二十分钟,不见人来。又过了二十分钟,还是不见人来。这时时间已到十二点,食堂已到开饭时间,炊事员把烧好菜端到了售饭窗口,刚出锅的菜香味充满了整个餐厅,炊事员可没有邵主任那么紧张认真,他们只管到时间就烧饭,到时间就开饭,开完饭就收拾,然后就要准备下一餐饭。对学校什么人来,来什么人一概不关心。炊事员就像饲养员喂猪时发出信号一样,用勺子敲着菜盆的边沿,意思是提醒学生开饭时间到了。
学生们本来就已经开始等的不耐烦了,再说肚子也真是饿了,现在闻到饭菜香味已经在咽口水,听到菜盆的敲击声像是听到冲锋号一样,“嗡”的一下乱了阵,四散开来奔餐台而去。班主任再想招呼也来不及了。邵主任急的两手乱抓。忽然想出办法来,他跑进食堂里面,让炊事员把售饭窗子全部关闭,亮出“售饭时间已过”牌子。把排队买饭的学生全部晾在那里。
学生们无奈地又坐回餐桌周围来了。大声问,“哪个重要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啊?”邵主任又赶快跑进食堂后面的总务科办公室打电话,不一会儿又跑出来报告消息,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赶快坐好。”这时有汽车声音由远及近,学生们都竖起耳朵,听那汽车是否进了院子(餐厅的门冲西,是看不见学校大门的),可仔细听了一会儿,那汽车声远去了,原来是过路车。
邵主任又让幼教班女同学出来拉歌,几个女同学勉强地走了出来,不情愿的起音,学生们无精打采的只唱了两句就没声息了。邵主任带着班主任与学生之间角力的坚持着,终于,班主任们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学生们自由地散开了。邵主任不让食堂开饭,学生也吃不到饭,他们三三两两走出了校门。餐厅里只留下了班主任和那些平时最老实的学生,还在守候学校重要人物的到来。
时间过了下午一点钟了,要等的人还是没有到来。一直没离开的人饿着肚子等着,那些出去吃了东西的学生已经回来了。他们吃饱了也来了兴趣,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来。我带的两个班学生只剩一半还在这儿,其他都走了。我知道这些走了的,是甭想能再叫他们回来。
我也实在忍不住了,靠近邵主任身边,催他去再打个电话看到底什么时候到,邵主任拒绝去,他说前面他打电话都是打给“二哥”的,结果被二哥骂了回来,叫只管等着,不要问那么多。他不想再去找骂。
正在我和他小声聊的时候,食堂窗口推开有人叫,“邵主任电话,邵主任电话。”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接。
再回来时,他脸上有笑容,朝大家说,“客人就到了,请同学们拿出精神来,用歌声迎接客人。”说完,他亲自发音指挥学生们唱起头一个月练唱的校歌来。这时学生的人数比早上集中时少了三分之一多,加上大部分学生还没有吃饭,情绪都很糟糕,尽管邵主任拼命的挥舞双手打拍子,那歌声却是有气无力。
这时,一辆九人座面包车来到了餐厅门口,二哥先跑进了餐厅,一见二哥来了,邵主任更是用力的表现自己。他一边挥手,一边自己带头大声唱,嗓子都要破了。二哥帮着邵主任打起拍子来,他也拼命撕破喉咙吼着唱。在这一场面鼓动下,学生们也放声叫喊起来,那架势像要把餐厅给震垮塌了不可。
不一会,由两个年轻女人扶了一个老者进来,这老者怕是有八九十岁了,几乎是被两边扶的女人架进来的。一进餐厅大门,老者就让扶他的女人摇手示意,叫停下唱歌。可这时二哥背对着门看不见,他还在起劲地挥舞手臂,还在发着吼声。老者被吵得用手杖敲击地面,这才让二哥感觉到了。他停止挥舞手臂,转过身,小跑着去迎老者。
歌不唱了,餐厅里立即静了许多。二哥又朝站在边上的几个班主任说,“快点,去找一把椅子来。”在椅子没找来之前,两个女人把老者扶直了些,让老者看看学生。老者似乎在一种什么伤痛情绪中没有恢复过来,他无力地摇头。那眼神似乎对什么也没有兴趣。
不一会儿,几把椅子就被拿了来。两个女人先扶老者坐下,然后也一边一把椅子靠着老者坐下了。这时二哥把注意力集中到学生人群上来,一看学生人数不多,就很生气,就要各个班主任点名,这么多班级,这点名是很费时间的,一下子十几分钟又过去了,点了还不到一半的班级。二哥自己不耐烦了,叫,“你们这些班主任是干什么的,马上去叫你们班上没来的学生,一个也不能少。叫不来你们就走人。”几个班主任就赶紧分头去叫了。我知道我是叫不来的,就站在那儿没动脚。二哥眼睛朝我盯了过来,“你是那个班的班主任,还不赶快去去叫学生来?”“学生都在这儿。”我指着前面几张八仙桌周围的学生回答。这时学生乱哄哄的,他虽然知道人数不够,但也无法判断出到底多少人没来。自从上次我对他产生不好印象后,我的内心就很难再接受他。所以,我也就不打算拿他的话惟命是从。他也没有再纠缠于我的学生人数。他招手把邵主任叫过来,说,“坐的乱七八糟的不整齐,叫他们都坐整齐一点,好给老爷子看。”(他叫老者“老爷子”,我也这么写吧),说完,跑到老爷子跟前,问,“您看叫他们怎么坐才好?”老爷子似乎对二哥“逗”他玩的这些玩艺并没有兴趣,他根本没抬头看二哥,只是不时将手帕去捂自己的眼睛,老爷子在淌眼泪。是他眼睛不好吗,也说不到,这么大年纪的人一般都有眼疾,流泪也就不稀奇了。
二哥没有从老爷子那里得到什么指示,就调回头来吆喝邵主任,“还不快点把专业分开来,叫他们都站出来重新排队。”邵主任又是一阵屁颠的忙乎。这时学生们已完全不耐烦了,任凭邵主任和班主任怎样叫,一些学生就是坐着不动。时间都下午两点了,大部分学生还没有吃饭,二哥却还要这样折腾,我觉得他实在过分了。这些老师和学生完全不明白,今天二哥把老爷子弄到学校来到底是开什么会,或者要达到什么目的或效果。千余名师生从上午集合起熬到下午两点多还不能吃饭,仍要被二哥这不是那不是的,耍猴似的摆来摆去。不要说学生不愿意,就是我这个打工的班主任也一肚子恼火了。这时邵主任又过来叫我做这个做那个,我立时发作起来,“到底要摆什么威风,拿我们当猴耍着玩吗?”这话二哥显然也是听到了的,邵主任忙制止我发牢骚。我却火不打一处来,摘下脖子上的工卡摔在地上,“老子不干了。”转身往学校大门口跑去,我要回家。我没有再在意二哥当时是什么表情,只是听到背后邵主任追着我叫的声音。那时我什么也不顾了,径直跑回了家。
以二哥这样管学校,我没法再忍受下去。我是拿定主意不再回学校去,没结算的工资我也不打算要了。我回到家一个人生闷气,没想一个小时后,邵主任带了装璜班长和学习委员找到我家来了。邵主任自己一句话不说。班长却说他代表两个班的同学来叫我回去,如果我不肯回去,他们就打算退学了。我的气还没消,不肯答应班长的请求。我接着朝邵主任发起牢骚来,“这二哥今天让全校师生等上一天,来了又接着折腾大家,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呢?”他这才说了实话。老爷子才是创办这所学校的“真神”,他曾是本省城名望最高的一所中学的退休校长,从事了一辈子教育,弟子满天下,不少做到高官,不少在国外,正是拥有这巨大的优势资源,他才得以创办了这所民营学校。老爷子并不居住在本省城(好像是在沿海城市生活),计划清明节回来扫墓,可毕竟年事已高,直拖到端午节才成行。二哥为讨老爷子欢心,就特意在扫墓后安排老爷子顺路来学校讲讲话。没料到老爷子在他老伴的坟上动了感情,八九十岁的人竟趴在墓碑上哭泣不止,众人只得悉心安慰,使本来墓上几十分钟行程被拖延成了数个小时。来到学校后又左右排队的,是二哥想哄老爷子开心。二哥这样孝敬他老爹,却不惜折腾千余名师生。民营学校负责人拿耍弄师生来哄老爹开心,不能不让我对此摇头,要我在这学校继续呆下去已是不可能了。但我还是答应第二天回学校,把这个学期带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