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老板的家乡,不是经理人员的家乡,不是车间工人的家乡。工厂里所有人都不是当地人(99年当地人几乎没有进厂打工的),都是客居他乡,就叫做现代版的“客家”人吧。人在本乡本土被称为“地头蛇”,“地头蛇”肯定很厉害不好惹,不然也不会有“强龙不压地头蛇”说法。这里所说“地头蛇”不是指我要来说工厂那里当地人的,而是说工厂的所有人都是离了本土,由四面八方临时聚合到这个工厂来的,都失去了“地头蛇”的身份。不管他在他的家乡是多么厉害的“地头蛇”,到这儿他都是一个找食的“打工仔”。这人离了本土,那“厉害”十分也就刹去了七分,要不怎么会说“江糊凶险”呢。
工厂老板、工厂高管、写字楼白领、车间工人,多少都会明白这个道理。谁都知道敢出来闯荡的一般总有两把“刷子”(或至少一把),在相互不摸底的情况下,都还是保持“客气”为好。不然就难料吉凶。
进工厂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下楼去吃饭,远远看见工厂大门口那儿闹哄哄的围了一群人,好像是发生什么事了。我这个年纪已不喜欢凑热闹,没理那些,直接去食堂了。吃完早饭回来,大门口那儿的人早散了,又恢复了平静。
我刚走进写字楼大门,前台小姑娘问我看到了刚才大门口一伙骑摩托车的人围着打一个车间主任没有。我这才知道刚才工厂大门那儿是出了这事。原来是一个姓李的车间主任,他住厂区宿舍,可他不喜欢吃食堂早餐,每天早晨都要出大门去吃早点。今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出了工厂大门,才走离大门十几米远,突然被从四个方向开过来的六辆摩托车围住,每辆摩托车车上都是两个人,前面的人驾车,后座上的手里拿着一米多长的铁管,他们全都带着套头的头盔,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脸。
这六辆摩托车“轰隆隆”地围着这个姓李的车间主任打转,把他死死堵在中间,摩托车后面人的举起铁管轮番地打在姓李的头上脸上肩上背上,姓李还来不及叫救命,几秒钟就被打倒在地,这些摩托车继续围着他打,当大门口保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只听一个“唿哨”六辆摩托车瞬间四散飞驰而去。只留下满头满脸是血的李正朝巷子一侧的墙边爬。其实他是要往工厂大门方向爬,他的眼睛完全被血糊住了弄不清方向。保安员跑过去想扶起李来,只听他发出告饶的哼哼声“饶…..命…..饶…..命…..”,他不知是保安员来救他了,当是那些人还在打他,他的神智已不清楚了。保安员立即打电话叫人来帮忙把他送医院。我下楼时看到大门口闹哄哄的那会儿,就是一些人正张罗着把他送去医院。
才进厂几天,我不可能就认得那个姓李的主任,对他长得什么模样以及他为人如何,他又为什么会大清早被人打个半死,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我问前台小姑娘,“是些什么人要往死里打他呢?”小姑娘回答,“肯定是人家要找他报仇吗。”“报仇?他和人有仇吗?”我对她说的“仇”是指什么不太理解。“我也不清楚,是瞎说的。”前台小姑娘不想再说下去。
这天上午,为那个姓李的挨打的事,还是引起写字楼里不少人的议论。我看子林也和几个人在议论什么,估计是在说这事,我凑过去听。“就是平时结怨的人太多了吗。”一个说。“炒人都不给工资,做了快一个月不给工资,哪个会忍了?”另一个说。“还耍别人的女人,别个肯定要报仇。”又一个说。“招工收人家的钱,不给钱的就说技术不好退回来。”还有一个说。“仗着他力气大来蛮的,动不动就在别人头上敲两下。车间有哪个不恨他吗?”又有人说,“也是他今早碰到鬼了,该他死。他知道自己仇人多,平时都是叫几个人陪着才敢出厂门,今天竟然一个人出去,一出去就被打了,你们说巧不巧?”“这哪里是碰巧的事,一定是那些人在这儿守了很久了,不然也不会一出门就打。那些守他的人还不是在想他总有一个人出门的时候。今天他们不就守到他了。”“六辆摩托车十二个人,都是谁呢?”“他当车间主任六七年了,不说十几个仇人,就是上百个也有了。我们不知道是谁要打他,可他自己心里能没有数,他一定知道哪些人会找他报仇。”
“他这次会不会就死了?头上流那么多血,怕是头盖骨都被打碎了。”
“三十多岁就被打死,太短命了。”“还不怪他自己,人家那几个车间主任就没这么仇人。”“说不到,当车间主任的都是靠‘蛮’上来的,还想不与人结怨。”
那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李主任并没有死,一个多月后他出院回了工厂,还回他原来车间继续当车间主任(他住院期间工厂又指定一个性格比较温和的人代车间主任,仍继续留在车间协助姓李的工作)。我一直想认一认这个人,几天后在饭堂里有人悄悄指给我看,“你不是问那个李主任长得什么样吗,端菜过来的那个就是。”我看着朝这边餐桌走过来的一个黑脸粗腰的三十多岁的汉子,一看就是有力气的那种身板,不过现在这家伙腰上的肉会都是肥的了。也可能是住院养的,也可能被打之前就发胖了。这人脸相倒并不像凶神恶煞,看上去还有些厚道。李主任自那“夺命”事件后,在车间里再也见不到他之前那样对工人蛮横霸道的样子,人们说他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亲身体验了“江湖凶险”,还能不记取教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