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伟叔叫我过去他的办公室,对我说,“你不是想要个固定岗位做事吗,现在有一个机会,就看你拿不拿得下来。”“您就说做什么吧。”我寻思,不就是工厂院子里这些事,还能有拿不下来的。伟叔听我回答的这么直接,盯我看了一下,说,“那你就试试看吧。”接着他说出了他的打算。
前面已经说过,工厂的开发部门其实是老板香港公司业务向工厂的延伸(类似外国公司在大陆的办事处)。开发部设在工厂但并不归伟叔管辖,而是由老板亲自管的,在业务上服从香港公司的安排指挥。为了使管理职责明确,兄弟二人又分工三荣老板一人指挥开发部,财务开支单独算账。
我入厂的那一年工厂出货美国订单三亿元港币(伟叔年度工作报告数字。当时港币对人民币汇率为1:1.1),按百分之十五切下,香港公司每年所得订单收入为四千五百万港元,其开支为香港公司办公楼租金人员佣金应缴税费美国鞋展费样品开发制作费以及友好客户的业务费等等,如果开支三千万元,也会有一千五百万元的利润,兄弟二人的收益应是可观的。
工厂开发部的运作费用就是从香港公司收入中开支的,在香港公司财务中列样品开发制作费用(这一年约三百万元)。开发部人员薪金由三荣老板定基调,三荣是大方人,加上他有较好的利润,再加上受香港那边佣金高的影响,总之多种因素加在一起,导致开发部人员薪资明显超出工厂工资水平。这就导致了由伟叔定工资的那部分经理严重心理不平衡,他们向伟叔发难,为什么同一个老板手下同一个工厂院子里,开发部一个文员的工资比他们这些经理还要高。这件事使伟叔很头痛,也不排除他自己也心里不平。早就想把开发部纳入他手下来管,这样他就可以用他的“鬼头刀”将三荣老板给开发部人员的高薪砍下来。但不知什么原因,三荣始终未松口把开发部放给伟叔管。可以肯定开发部一些重要岗位(经理、英语人员)抵制转到工厂手下管理是一个重要原因,他们说如果转到工厂内部工资水平对待他们,他们立即辞职(这些情况伟叔没说给我,是我后来陆续听他人说的)。
现在,伟叔让我到开发部去搞管理(主要是人事和工资两个方面),他说他会搞一个文案给我,我照着他说的去执行就可以。至于开发部那边认不认可我,还有我能不能呆得住,得要看我自己的能力了。
伟叔说完,他叫进一个人来,对他说,“阿新,这是老牛,他到板房做事,带他上楼去,叫板房工人把皮料仓库清理出来,他的桌子就放在那里。”又转头对我说,“好啦,你现在就跟阿新去吧。”我以为阿新是板房的一个头头,就跟着他出了写字楼大厅。
板房就在写字楼的二楼,楼道口就在写字楼右边头上。走在前面的阿新回过头来问我,“伟叔要你到板房干什么?”“人事成本管理。”我答。“板房是三老板自己管的,应该是三老板叫你才对,伟叔凭什么叫你过去呢?”阿新这样问,我自然是一头雾水无法回答。我问他,“你是板房负责人吗?”“不是。”“哪你是在板房干事吗?”“嗯,还没定。”“你也是新招进来的?”“不是,我在这个厂很多年了,前几年被派到皮厂(供应商)去,才被叫回来。我是从板房被派出去的。回来是不是回板房还不一定。”阿新答。“哪你很熟悉板房了?”“当然,我在板房做了几年,肯定熟了。”“那你能不能叫板房工人帮忙把仓库给清理出来?”“我叫不动,板房规矩很大,他们只听开发部经理的,别人是不能叫他们做事。”“那我自己去叫吧。”“你更不可能叫动,他们都不知你是谁。”阿新说的很干脆。
一上二楼,就见两边高墙夹着一条通道向里伸去,两边墙上各开了几个门,从左手边第一个门洞(没装门)望进去,里面是一间挺大的作坊,像是一个小型生产车间,不同于大车间的是,这里没有机器流水线。只摆着一些工作台,有二十几个工人分散在工作台前低头安静地做事,我和阿新从门口过也没引起他们注意。
再往里走右手边一个门关着,阿新随手推开一条门缝,看见里面的人也都在低头做事。阿新又带上门,领我继续往里走,走廊顶头两边墙夹着一个门,阿新说,“这间就是仓库。几年前我就在这里面做事,现在桌子还在。”又一指左边与顶头这个门挨着的一个门说,“这一间是老板管的皮料样品库,没上锁,别人不敢去动老板的东西。”
阿新推开他曾经做事的这一间仓库的门,一股呛人的皮革加化料的怪味扑鼻而来,几乎令人窒息,浓烈的刺激瞬间让我的眼泪淌出来。阿新往后退一步说,“别进去,开门透一会,化料气味有毒。”我则顺手把老板存放皮革样品的仓库门也推开了,同样的刺鼻气息冲出来。往里面看,这那里像是皮料样品仓库,简直就是废料仓库。两边靠墙摆放的铁制货架几乎被散乱的皮料埋住了。那些一卷卷用剩下的皮料是被随手扔进房间里的,从货架中间的空地上一直往后堆上去,里面都快碰到天花板了,哪里还能知道后面有窗子。
从革面上厚厚的尘垢可以判断,这不是半个月一个月,也不是几个月,而是多少年才能堆积成这个样。我给二荣老板搞过皮料用量复核,知道皮革价格不菲,一英尺(平方)就要十几港元,这里堆了起码几万尺,算起来得上百万元了。我抖开一卷,抓起一张见皮料中间挖了一个大洞,再抓起一张也是有大洞,也有的皮张没有动过。我不理解是怎么回事。
阿新说,这些皮料都是生产样品丢下来的,开料工在皮料中间拣最好的地方取一块料下来,剩下的就丢进这里来。说是以后再用,其实永远不会再来找回去用。而是又让香港公司重新买新料过来或是到工厂仓库领新料。就这样,这里越堆越多,就要堆不下了。做一双样品鞋要从几张皮革上取料,而一张皮革就是十几尺,而一双普通式样的鞋也就用二三尺皮。为取这二三尺“靓”皮要浪费五六十尺皮料。一双样品鞋的材料代价可真是够昂贵的。
“这浪费也是真大啊。”我不禁叹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做样品就得舍得花本钱,做好了拿到美国大订单,几十万双鞋做下来赚得钱够多了。还能舍不得这点皮料?”阿新对此不以为然。“你说你在这里做事,你就是做这个的吧?”我问他。“是啊。以前我就是到工厂仓库挑选皮料的。”他答。“那些没动过的皮料为什么不退回仓库呢?一张就是上百港币啊。”“仓库不收。领出来的就退不回去。”“那为什么不用多少领多少呢?”“工厂仓库嫌麻烦,不肯让板房只把一卷皮里好的一张抽走,要就整卷扛走,这样我就得为做一双样品扛一卷皮或几卷皮上来。而一卷就是五张,我也知道这太浪费了。工厂仓库是伟叔管的,板房是三老板的。工厂仓库里的人才不会替三老板省钱呢,都说三老板给板房的人开得工资是他们的几倍,几张皮子钱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