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吧?”月小姐压低声音,冲着已经走出门的伟叔的后背嘟囔,“都不让人说话啦?”不知是伟叔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反正他没回头,径直走了。桌上没有伟叔,这些人立刻自在起来。生产部的一个经理,嘻皮笑脸地想“涮”月小姐,“月小姐好‘沙拉’(厉害的意思),这么过劲的伟叔,都让你三分噢。”“滚,少来。”月小姐智商不低更不吃素。“好,好,不讲笑。那你接着说上海好玩的…”“谁去上海玩啦?我是去出公差!”月小姐大声反驳那个经理,她又中气十足了。“不是你自己刚刚说去上海玩的吗?”那个经理反问。“给你说过啦,我不是去上海玩,是去考察市场,你搞懂没有?”月小姐音调又拔高了几度。“嗯…你去考察市场?考察什么市场?”感到奇怪的不再只是生产部门的那个经理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满脸得意之色,“你们哪里不知道老板要开连锁店的事?”说完朝全桌的人瞟一眼。
“你去开连锁店?不是老…老…”那些人口里的“老…老”什么没说出来,眼光却像约了似的,齐齐朝我望过来。月小姐也望了我一眼,说,“噢,噢,他对我说他只帮着写个文字方案。”她说的前一“他”是指的伟叔,后一个“他”指的是我。“原来是这样呀,不早说!”桌上其他人几乎是同声“呀”出来。又都齐刷刷地朝我望过来,不排除其中有善意的,但多数是在幸灾乐祸。那些脸部表情在说,你比我们能干又怎么样,还不是给人当枪使…。本已被伤得不轻,还要隐忍这些阶级弟兄的幸灾乐祸,我的胸腔快要被愤怒炸开,可是我不能发作,这与他们没关系,包括那个月小姐。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什么也没听到,什也没看见。打工江湖里,你的失败就是他人的胜利,你的痛苦就是他人的快乐。把伤口捂住,把痛苦压下。
自那之后,月小姐再去上海也就不再躲躲闪闪。她每隔半个月去一趟上海。走前她会在饭桌上嚷嚷,问别的女的要不要带上海的东西,回来就在饭桌上分给那些人委托她从上海带(买)回来的东西,边分东西,边滔滔不绝地说她这次去上海新感受。头两个月去了回来,她对上海的感受都是好的,对上海女人的精明能干充满羡慕妒嫉恨。夸上海女人在打扮上不用花太多的钱就能做到漂亮洋气有气质,又赞美上海女人说话是多么的温雅讨人喜欢,甚至说她要是个有钱的男人,就一定要到上海找个女人做老婆。
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对上海女人的调子变了。先前那些夸上海女人的话都收了起来,开始骂上海女人都是狐狸精,会迷惑人,特别懂得迷惑香港老板,老板都被她们搞昏头了。开始她还只是生上海女人的气,很快就与上海女人较上劲了,在桌上向上海女人发毒誓,老娘要是斗不过上海贱人就怎么样,怎么样…。
自那一次后,伟叔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坐到另一桌上吃饭(那一桌其实没有他的位子),也许是他不想听月小姐在这一桌上反复地显摆她去上海如何又如何。但就在月小姐谈论上海调子变了之后,伟叔又坐回这一桌吃饭了,好像对她嘴里出来的转了调的这些话是合他口味的。
末后再去上海,回来在饭桌上,她话里对上海女人是越来越不满,牢骚大得不得了,说三荣老板简直就是被上海女人迷惑住了,对上海女人言听计从,单装修办公室和店铺就化了五六十万元,给上海那边女经理的薪水高了她一倍去,这边给她的工资都不及上海那边给一个业务员的高。上海那边开店的是什么级别?开店的是这边工厂去开的,充其量上海那边开店的级别算个工厂部门一级,凭什么上海那个女经理拿的薪水比她这个总部财务经理还要高一倍,再说她这个总部财务经理是被派去管上海开店的。之后每去一次上海,她的牢骚就会升一级。怀着对上海女人强烈的醋意,饭桌上发泄对上海那边的不满时她的情绪简直要失控了。桌上人都在看她的把戏,她的张扬更招人幸灾乐祸。当然也不例外我也是跟着看热闹的一个。
再后来,不知背后情况发生了什么变化,月小姐不再去上海了。饭桌上她也没再有上海方面新的话说。别人要是问她什么时候去上海,她沉脸回道“不去了”。这时已到了这年的十二月份。
这年的下半年,三荣老板很少在工厂露面。从月小姐饭桌上说上海七七八八的内容,也就知道这段时间三荣老板是在忙上海开店的事。月小姐停了去上海后,三荣老板的身影又频繁出现在工厂写字楼里。
那几天,我送资料到楼下开发部去,几次看见伟叔和三荣老板两人在开发部边上一个(中等大小)会议室那里嘀嘀咕咕,比比划划,像是要在那里做什么。又过了几天,来了几个人拆除了那个会议室与写字楼大厅之间的玻璃隔墙,看样子是要把它改成别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