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急地朝这个人的脸上盯了过去,想立即从那里找出三荣老板这个同学那么不能被伟叔接受的因由来。
也别说,他的长相确实不太咋的。头小,像是娘胎里没发育完全就急着出来了。白里透黄的脸色,巴掌大的小脸上散落着几个小小的痦子;不算厉害的酒糟鼻上,架一副深度近视眼镜,那本就小的眼珠被厚镜片进一步缩小,像嵌在玻璃里的两粒绿豆,会让你觉得一旦摘下眼镜那两粒绿豆也会跟着跑下来似的。见我盯着他看,那两粒绿豆突然骨碌转动了一下。突然让我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电影《渡江侦察记》中那个老谋深算的国军参谋长的样子来。
“老牛,我就不替你们介绍了。”伟叔早就看见我在前台那儿转悠,知道我是有意等在这儿。
“您就是牛叔?”他的噪音有点沙。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用“您”字称呼。我点点头,表示回答他。我不想在伟叔面前露出对这个新来的是热情还是冷淡来。
“你们去谈谈吧。”伟叔说。
“谢谢了,等下走,我就不来打扰您了。”那酒糟鼻子红的明显了一些,他好像有点腼腆。
“那就上我那儿坐坐吧。”我回伟叔。
“去吧。”
“那我就跟牛叔去了?”
“噢,您叫我‘旭’就行。”刚出大厅玻璃门,旭就说。
旭习惯用“您”字。让我感觉他与工厂普遍说话粗鲁的人群还是明显不同,先不要说车间工人不用“您”字说话,就连写字楼里的大学生也少有人习惯用“您”字的。工厂打工仔,多是张口闭口把人叫“这个吊毛”“那个吊毛”的。在这外院子里用“您”字说话的,那真要算是斯文人了。
“三荣对我说起过您。”旭又说。
“噢,是吗?”我特意要重新观察一下他。
他瘦削身板腰杆挺直,寸头短发棱角分明,上着竖领夹克衫,下身西装直筒裤,足下休闲皮单鞋,这样装束内敛而不失个性。明眼人都知道,这一身看上去随便,实则是刻意而为。
“老板对你怎么说?”我不用“您”,免得后面留下改口回来的痕迹。
“三荣说您人可信。”他回。
“那是老板抬举我了。”前面说过,之前,我这个部门副经理并不直接与三老板打交道,他对我的印象与我对他的印象一样,一定程度上都带有间接性。也许是性格上有些相似的原因吧,我对三荣老板的印象也是很好的,当然也希望他能对我也有好印象。我没有在他这个同学面前露出得意之色。
进了二楼走廓,我推开板房工作间的门。
“这是什么地方?”看见里面七八个师傅正在忙碌,他问。
“我坐在这里面。”我带着他走到里面一个角上,“这是我的桌子。”
“这不是车间吗?”他望望那些做事的人,小声问。
“这儿是板房。他们是师傅。”我指着一个空位子对他说,“坐吧。”
“我来了不会坐这里吧?”
“楼下正在装修,过几天就好了。”
“这儿不让抽烟吧?”他一坐到椅子就问。
“嗯。不能。”我也坐下了。
靠着椅背,他摸出烟斗叼在嘴上空吸了两下,“烟瘾大,没办法。”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鼻头也更红了。
“你只能忍着了。”我也笑笑。
“不是说已经开店了,怎么办公室才装修呢?”他把烟斗从嘴上拿开问。
“老板先在上海设了公司,现在要把公司搬回来。”我估计老板应该对他这个同学说过上海的事。
“是,是。几个月前是说过那边要管财务的。”果然是找过他了。“离家远了点,我没答应去。”他说。
“你和三老板是同学?”
“嗯。初中时一个班。后来我去读中专就分开了。”
“自己也有生意吧?”他这个年纪家在省城的大多都自己做生意。
“与朋友合作的。不大。”
“效益还好吧?”
“也能赚点钱。不多。”
“你的生意能离开吗?”
“是朋友在管,我不插手。我在别的公司做事,也是打工。”
“既然也是打工,哪还不早点过来这边?”
“两头跑人会很辛苦的。”
“哪你还没定下过来?”
“也不是。这边叫了几次,不来不好。”他说。
我听明白了,根本不是他自己要找来的,更不存在他要到这边来与谁争夺什么。不知伟叔知道不知道这些,如知道,就用不着这样排斥他来。毕竟家在省城,况且省城更不缺打工吃饭的地方,他来了也是呆不长的。
短短的交谈,让我感觉出,他虽不轻易附和人,但也绝不是那种难说话的人。开始还看他小头小脑的有点不顺眼,此刻却不再觉得他长得有什么特别难看,不仅让我推翻了刚才用负面人物对他的形象定义。而且反过来,倒觉得他的寸头眼镜烟斗以及他的坐姿很像某个经典文人的派头。
“差不多时间了,我得回去啦。”
“吃了饭再走吧,快到中午了。”
“不用。这儿到省城就一个钟头。”
“你知道坐车吗?”
“您不用操心,我老在外面跑的。”旭说。
“那好,明天上午机场见面。”
我送他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