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自古以来便是兵家重地。前朝末皇帝曾在此驻跸行宫,开凿永济渠,引沁水南通黄河,北达涿郡。其后三次用兵高句丽,皆以此为基地。
永安元年,大褚建国十年,天下初定。
六月辛丑,骄阳似火,烈日当空,炎炎热气将整个幽州城炙烤的宛若一只烤炉,放目望去,只觉得连空气都是扭曲的。
城外三十里处,永定河旁。几十条大汉脱去沉重的皮甲横刀,只穿着亵裤在河里泡着,时而发出舒服的喟叹。
看着河水对岸独自游水的魏将军,一个面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军汉笑眯眯说道:“你们说子期这个旱鸭子,怎么会突然想到学下水了?该不是从镇国公那儿得知了什么动静儿吧?”
“人家的阿耶既是陛下的大舅子,又是朝中右仆射,即便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有什么稀奇的吗?”另外一位黑到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将士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
先头扯起话题的浓眉大眼的黑脸汉子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我怎么觉着,老孟你这话有些发酸呐?”
“蒋黑炭你可别混说,我酸甚么?”被称为老孟的军汉有些急躁,开口抢白道:“我就是不服,凭甚么同样是陛下的旧部,我老子到现在还只是个大将军,他老子就能当右仆射?我倒现在还是个游击,他就能封上三品将军?真要是论起拼命,咱们谁是孬种?就因为他家出了个皇后,连升官发财都比咱们快!”
“话也不能这么说罢?”先头的浓眉汉子皱眉说道:“你要说朝中对陛下封镇国公为右仆射的事儿皆有非议,那还有些口风儿。可要说子期的三品将军也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那就亏心了罢?”
一语未落,周围泡水的将士们皆出声附议。
眼看那老孟有些怪不住脸,先前替人剖白的蒋黑炭忙转移话头,指着河对岸的巍峨高山高声笑道:“不说这些,谁愿与某家打赌,从这里到对面游一个来回,胜者可得某家半个月俸禄。”
闻听此言,河中一个面色白皙,眉目俊朗的男人也有意岔开话头的笑道:“得了吧,你可还有半个月的俸禄,不都在上一次打马球的时候输干净了吗?”
此言一出,众军汉再次哄堂而笑。那浓眉大眼的黝黑汉子大怒道:“好你个小白脸,专会揭你爷爷的老底。俺这个月的俸禄输了,不是还有下个月的吗?难道还会赖你不成?”
那清秀男人见这汉子认真动怒,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摇头说道:“罢、罢,我只说句实话提醒你,却引来你如此抱怨。你若真的不怕输个净光,我就陪你赌上一回——”
一句话未完,只见那汉子不屑的瞥了清秀男人一样,扭头说道:“俺才不和你赌,你这小子奸猾狡诈,着实不是好人。”
“你不和他赌,我来跟你赌。”方才跟浓眉汉子争执的老孟也有心翻过这一篇儿,当即两腿一蹬,窜到黑脸汉子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指着河水对面的一块山石说道:“你我一起开游,谁先碰到那块石头,谁赢。输家也不必出钱,只需给赢家洗半个月的亵裤,如何?”
未等黑脸汉子开口,旁边泡河的几位将士连忙起哄叫好。尤以最先说话的那位清秀男子喊的最为厉害。他怪笑着冲着犹犹豫豫的浓眉黑脸儿汉子挤兑道:“怎么,不敢应承,是怕输吧?”
那黑脸汉子被这言语一激,立刻开口道:“比就比,俺怕甚。”
话音刚落,陡然闻得“噗通”一声,岸边游人神色惊惶的指着河水上游嚷道:“不好,有人行刺,魏将军被砸了!”
那黑脸汉子闻言,下意识几个纵身窜了出去。几个沉浮便到了山崖脚下,恰好见先头被他们议论的魏将军满面铁青的夹着那个不断扑腾的“刺客”。
黑脸汉子凑上前去,远远的就看见被魏将军辖制住的小人儿肤色白皙,眉目如画,头发短短的墨如黑锻,紧紧贴在额前,沉沉浮浮呛水间,还不断说一些众人听不懂的话。
黑脸汉子同那魏将军面面相觑。
魏将军的脸色越发青黑。他原就不怎么会水,此刻在这边独行,也不过是为了练练水性。哪里想到祸从天降,好好儿的也能有人纵崖寻死,差点儿没兜头砸到他身上。
被河水呛个半死的薛衍一面挣扎着呼救,一面破口大骂时空位面研究所的不靠谱。马哒也不给他找个好点儿的地方降落,他这不会水的要真是在穿越这会儿就溺死了,回去后那高达百万的违约金谁来附?
溺水之人向来扎挣的厉害,魏将军一时有些控制不住。那浓眉黑脸汉子见状,忙伸手接过薛衍,以掌为刀,照着落水者的脖子手起掌落的劈了下去。那落水之人头一歪,便昏厥过去了。
只剩下浓眉黑脸儿的汉子同魏将军面面相觑。魏将军长叹一声,揉了揉被砸的半边麻木的肩膀,开口说道:“回去。”
黑脸汉子闻言,一边架着落水的人往回游,一边暗搓搓的窥着手脚有些迟缓的魏将军,很担心他有没有被砸坏。
一时落在后头的几位军将也都游了过来,瞧见黑脸汉子胳膊下夹着的人,都啧啧称奇。纷纷猜测这人究竟是自杀寻死还是失足落崖,或者是被人逼迫的追了山崖。还有人笑称薛衍是以身为武器,准备刺杀魏将军。
“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咱们大褚令人闻风散胆的云麾将军魏子期是在洗澡的时候被人砸死的。这对我大褚边军的气势可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真不知道是谁出了这么阴损的刺杀主意,实在太狠了……”
伴随着众人愈加八卦离奇的猜测,黑脸汉子夹着胳膊下的溺水者游到岸边。伸手将人三把两把推到岸上,众人随之上岸,好奇的围观。
但见这人梳着一头长不过二寸的短发,众人便道:“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人如此形貌,必定不是我中原百姓。”
看完了头发又看衣着。同时下百姓官宦喜着胡服、缺胯袍或半臂襦裙的喜好不同,这人上半身穿着一件靛蓝黑纹横竖格子折领开襟儿露胳膊衣摆及腰的奇装异服,里头穿着一件白色坎袖圆领半臂,衣料大概是棉质,看起来柔柔软软的。靛蓝黑纹横竖格子外短袍的扣子圆圆的,材质透明,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儿。那白色棉质半臂浸过水后紧紧贴在身上,越发衬出胸前两点若隐若现的殷红。在烈日的照耀下,散发出上等白瓷一般温润细腻的光泽。
一应穿戴皆不是大褚风俗,唯有手腕上带着的一只青铜手镯,倒是颇有些眼熟。
将薛衍从水里拖出来的浓眉黑脸汉子皱着眉头蹲下来,将薛衍手上的青铜镯子撸下来认真把玩了好一会儿,有些迟疑的道:“你们瞧这个镯子,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众汉子皆是军武之人,对女儿家的簪环钗钏一类皆不甚精通。闻听那黑脸汉子所言,也只是凑过来看了半日,也没看出甚么不一样来。
倒是方才同黑脸汉子说笑的白面书生仔细端详了一阵,若有所思的蹙眉说道:“这么说来,我瞧着这位小郎也有些眼熟,你们觉不觉得?”
众位将士闻言,也都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薛衍半日,皱眉说道:“好像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么细皮嫩肉的吧?没见有甚么不同啊?”
同那黑脸汉子比试的老孟则说道:“我瞧这人奇装异服,该不会是突厥派来的奸细吧?”
一句话出口,众汉子霎时间沉默下来。
良久,倒霉被砸的魏将军清冷的摇头说道:“不太可能。突厥要是派奸细过来,必定要竭力伪装成我大褚百姓,如此才不会引人注目,方便行动。这小郎先是纵崖落水,又打扮成这副模样,生怕不够引人注目似的。谁家派奸细过来,会派这么……”奇葩的。
众人眼见魏将军一壁分析一壁捂着胳膊不断揉捏,霎时间都有些忍俊不住。那老孟开口说道:“这小郎纵崖落水,砸到的便是魏将军。魏将军当然是最有资格评论此事的人。既然魏将军说他不是奸细,那我们就姑且听之便是。”
众人闻听这老孟此言,皆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有人故作不知,有人则扭头端详着魏将军的脸色。浓眉黑脸儿的汉子有些厌烦抿了抿嘴,径自将薛衍从地上架起来道:“别说废话。好歹是一条人命,先救醒再说。子期的胳膊也砸伤了,须得回去敷药疗伤。”
众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忙口内附和,簇拥着魏将军和架着薛衍的黑脸汉子回了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