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薛绩自以为善解人意的交代完这一番话,便同平阳长公主相携而去。只留下薛衍和魏子期站在原地。
不尴不尬。
当然这只是薛衍自己的感觉。不过魏子期仍旧察觉到薛衍的略微不自在。因而低头温声问道:“我和父亲皆宿在功德院,离笋殿也不过是一墙之隔。衍儿若是不喜欢与我同住,泡完汤泉后我可以送你回笋殿休息。”
纵使一墙之隔,其实也并不算近,因为二者中间还隔着妃嫔所用的长汤十六所。
大褚风气较之前朝更为开放,对待女性也更为宽容优厚,并不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并不一味限制女子幽处内宅,不见天日。但是身为外男,轻易还是不要跟后宫妃嫔产生瓜葛的好。哪怕汤泉宫禁卫森严,耳目众多。
思及此处,薛衍因笑道:“何必这么麻烦呢,我又不是小孩子,晚上睡觉还认床。或者魏师兄嫌弃我睡姿不好,不肯跟我同榻而眠?”
魏子期莞尔,摇头轻道:“牙尖嘴利。”
顿了顿,又说道:“我名魏齐,字子期。衍儿若是不嫌弃,便叫我子期就好。”
薛衍闻言,顺从的改口道:“也好,子期兄。”
一句话未落,只觉得这两个字在口内转过一圈儿再吐出来,突地好听许多。
此时已值月上中天,清辉遍洒,为整座汤泉宫镀上了一层银色薄纱。薛衍打量着月色熏染下眉眼越发精致风流的魏子期,宛若皎皎明月遗世独立,不禁喟然叹道:“我尝听人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月下看——”
薛衍说到此处戛然而止,转口问道:“我是第一次来汤泉宫,什么都没见过。子期兄若是无甚要事,能不能陪我赏一赏这骊山风景?”
魏子期当然没有异议。只是觉得薛衍方才一番言辞颇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追问。
好在魏子期没有追问此事,否则薛衍也不知道,他说出月下看美人这一句话后,魏子期会不会觉得他太唐突——
叫一个心有藏掖的颜狗跟一位极品美人于花前月下独自相处。这滋味,怎是一个“愁”字了得!
与魏子期并肩相走的薛衍不甚自在的撇开目光,低头看着青石甬路两旁栽种的花花草草。如今正值元月下旬,素冬尤寒,然汤泉宫内却是温暖如春。在这种春意盎然的地方呆久了,似乎连人心也被催发的荡漾开来。
薛衍轻轻咳了两声,没话找话似的问道:“最近几日都没看见白将军,子期兄是将它留在府里了?”
魏子期颔首应道:“长安城中多贵人,为避免白将军振翅高飞引起旁人的不自在,只好委屈它呆在府里。不过它憋闷得紧了会去终南山散淡游玩,且算是给它沐休过年。”
薛衍点了点头,又问起小包子魏晋来。魏子期一一答应过。薛衍搜肠刮肚的将镇国公府有名儿有姓的主人们问候个遍,便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气氛霎时间有些静默。魏子期看着薛衍时不时左顾右盼束手束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衍儿同我在一起,会觉得不自在?”
“怎么会。”薛衍抓了抓头发脱口而出,抬头时魏子期那张精致俊美到毫无瑕疵的容颜映入眼帘。薛衍定定的看了魏子期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期期艾艾的笑道:“子期兄美风仪,衍有些自惭形秽。”
魏子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抬起手摸了摸薛衍的脑袋,开口笑道:“衍儿今年才十四岁,身量尚未长成。等到你及冠成年了,必定会同师傅一般,长身玉立。”
我才不小呢!我都二十六了!
薛衍想到这里,一眼瞥见穿越后明显缩水的小胳膊小腿儿,有些泄气的鼓了鼓嘴巴。
他的八块腹肌,他的大长腿,好不容易练出来哒!
魏子期看着薛衍气鼓鼓宛如松鼠般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薛衍鼓鼓的脸颊,然后在薛衍愕然的目光中收回手,轻咳两声,温声说道:“魏晋生气的时候,我就这般逗他。”
一句话落,薛衍的眼神从愕然霎时间变成鄙视。抬头看了看仍旧很美的月色,薛衍突地说道:“我们回去泡汤泉罢?”
魏子期微怔,开口问道:“你不是说要游赏骊山景致吗?”
“大晚上的,也看不清楚什么。明儿早上再逛呗。”薛衍摆了摆手,心道你占我便宜,还不兴我看回来肿么地?
没底气戳回去也就罢了,趁泡汤泉时一饱眼福他还是有胆色做到的。
再说了,他这也算是奉父之命!
魏子期有些摸不准薛衍的心思,不过眼见薛衍倒是比方才自在许多,也就不以为意。立刻引着薛衍回功德院泡汤泉。
彼时小包子魏晋和镇国公夫妇已然泡过汤泉准备安置。瞧见魏子期带着薛衍回来,镇国公夫妇略寒暄了一会子,便任由魏子期招待薛衍,口内还嘱咐道:“照顾好衍儿,夜里睡觉莫着凉,仔细你师傅师娘心疼。”
魏子期一一应下。倒是薛衍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寒暄过后,镇国公夫妇带着魏晋自去歇息。魏子期则带着薛衍穿过正堂逶迤至后院汤泉所在。
此时汤泉宫的各处汤泉皆是露天汤泉,薛衍和魏子期欲泡的汤池亦是如此。池子周旁皆以青石铺就,三丈宽,十丈长,周遭图案并不规则,砌成芙蓉式样。
汤池周围还围着几架泥金雕刻花草纹饰的檀木镂空大屏风,西侧还有供人沐浴更衣的侧殿。
魏子期与薛衍宽衣入汤池后,薛衍仍有些不太习惯的问道:“有用冰灞过的瓜果和葡萄酒吗?也不能就这么呆呆的泡着,好没意思。”
魏子期与薛衍相熟,自然明白薛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货本性。立刻吩咐宫俾端来几样瓜果点心和河东进贡的乾和葡萄酒,口内笑道:“这么冷的天儿,别吃冰镇的瓜果,以免脾胃不和。”
薛衍知道魏子期向来沉默寡言,却最是温和细致。闻听此言,因笑道:“听子期兄的。”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情感颇有些捉摸不透。方才薛衍同魏子期相处时还觉拘束。此刻坦诚相见后,又觉得两个人突然亲近起来。原本搜肠刮肚也不知该如何交谈,此刻身泡汤泉,手捧葡萄酒,口内的闲话便滔滔不绝起来。
言谈之间魏子期便问及陛下赐宴时提及的修路一事,薛衍便笑道:“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使修路变得相对容易一些。不过这还得看看我能否鼓捣出最关键的材料,否则便是空谈,多说无益。还劳累陛下挂心。因而我就没说。”
魏子期便说道:“衍儿向来才思敏捷,鼓捣出来的吃食玩意儿皆是我等见都没见过的。想必这次也是如此。”
薛衍闻言,却是心下一动。他前些日子听父亲说魏子期过年后并不回幽州,而是留在长安接管御林军戍卫皇城。既如此,何不如……
薛衍眨了眨眼睛,笑着邀请道:“这件事情并非一蹴而就。子期兄倘若有暇,可愿帮我一把?”
魏子期闻言莞尔,开口问道:“我又不懂墨家工艺,如何能帮得上衍儿?”
薛衍但笑不语。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的看着魏子期。
魏子期沉吟片刻,略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你若喜欢,便随你罢。”
话落,唇边勾出浅浅的一丝弧度,霎时间,便恍若风吹夜树,微醺中似有暗香浮动。
薛衍眼眸飘忽了一下,旋即嘿嘿一笑,突然整个身子扑通一声扎进汤池里。魏子期吓了一跳,刚要纵身游过去,却见薛衍已经浮出水面,扑腾两下趴到魏子期的旁边,开口问道:“子期兄需不需要我来帮你搓背?”
魏子期有些怔然。好笑又无语的看了薛衍一眼,摇头说不必。
薛衍持之以恒,孜孜不倦的继续问道:“那我帮你按摩怎么样?子期兄一路骑马颠簸,一定会觉得身体酸痛罢?”
魏子期闻言轻笑,提醒薛衍道:“似乎衍儿坐马车更觉颠簸酸痛罢?”
薛衍顺杆子往上爬,笑眯眯央道:“正是如此,子期兄不说我都快忘了。那我们找两个小太监来帮我们按摩罢?”
魏子期再次怔然。须臾后,哑然失笑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怪不得人常说无事献殷勤,原来你是算计着他们呢。如今天色已晚,想必那些宫俾太监也都去休息了。衍儿若是不嫌弃,我来替你按摩可好?“
薛衍闻言大惊失色,继而仓皇窜出三丈开外,摇头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随便说说。”
然而魏子期却想到薛衍身娇体弱,不比他和师傅师娘常年练武,经得起奔波。想必折腾了这一日,早就觉得乏累。倘若按摩一二能缓解疲倦也是好的。
这么一想,原本是戏言的魏子期反倒认真起来,招手向薛衍道:“快些过来,你身子弱,不比我们皮糙肉厚,合该帮你捏一捏。免得明儿早上起不来。”
月色清辉下,温热的汤泉内氤氲起如轻纱般的薄雾,薛衍只觉得自己好像在热汤里泡的太久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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