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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双子案的案发现场是唐少辰调查的第一站。
现今警局遗留下来的资料包含两个截然不同的口供。
第一份是出租司机搭载辛家姐妹离开出租房的口供,还有一份是高子轩供认聚会之后单独折返回出租屋欲图谋不轨,结果遭遇强烈反抗后失手杀人的口供。
这两个口供各自漏洞千疮百孔,放在一起更是个笑话,后来警方在苍山藏尸地搜寻尸体未果,司机和高子轩又相继翻供,最后案件以证据不足为由宣告结案。
昨晚唐少辰去了一趟郁勇家,拿回了迄今为止案件的全部资料。
唐少辰没有透露半点关于安浔的事,郁勇也只是诧异他为何突然对双子案有了兴趣。
多了个帮手到底是好事,郁勇心中感概,想方设法弄了一些通行证协助令回来,像交付希望一样把手头资料交托了出去。
于是便有了今晚行程。
无论安浔是否是NYX,无论她和当年的案件有何关联,这个当年案发的第一现场对于安浔而言都会非常重要。
这里曾经齐聚过凶手和被害人,预示缘分的起点,古今中外很多案件中的嫌疑人都显露出过案发地情结,他们会回到当初杀人的地方,一次次重温杀戮的过程。
而对于复仇型凶手而言,当年案件的发生地则往往具有更微妙的意义,它们不单单是生与死的交界,还是尊严情感一切寄托被践踏的地方。
占据案发地,对于这类凶手而言昭示着权力的逆转。
此后他们亦将频频回到这里,一次次见证尊严夺回的全过程!
唐少辰甚至可以想象若是安浔出现在上方四楼411那间小小的一居室里时,会发生怎样的事。
她个性张扬骄傲肆意,却善于将最疯狂的情绪封存心底。
她会选择安静的坐在房间最中心的位置,一点一点回忆或者想象当时在这里发生的事,直到想象逼真到身临其境,将她完全融入到当年的血腥一夜中。
然后她才会慢慢慢慢的,把心底的情绪一点点释放出来,像慢条斯理描绘一幅画。
画面上,记忆里,或想象中,那些原本代表着绝对力量和优势的人,一个又一个被打倒。
他们哭嚎,求饶,就和当初惨死的两名受害人一样,当然无论是她还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举动不用有半点作用。
那些人最终被杀死,抽筋剥皮,踩在脚下,直到全部毁灭。
此时耳边的狞笑和呼救,眼前的眼泪和鲜血,才终于慢慢从思绪里褪去。
她像是从梦境里完全脱离出来,大醉一场,酣畅淋漓!
她的情绪终于得到平复,身心亦终于得到充盈,她找回了生命得以继续的平衡点,直到下一次失衡来临。
那时她会回来重温旧梦,组织一场新的杀戮,用自己认为最公正的方式,去纠正早在四年多前那夜就扭曲了的世界…
…
沿着阴暗潮湿满是霉味楼道一直上到四楼,一个拐歪,走廊裹着冷雨的风迎面而来,将思绪打断。
老城区的楼房式样老旧,一层共有十二户人家,单数和双数分开,每家的户型也不尽相同。
411位于四楼左侧走廊尽头,根据房产中介存档资料,房子在四年前案发之后继续出租,转手过三任租户,前两任时间都不长,第三任是一对情侣,已经租住了三年,房东太太就住在楼下303。
中介处发来的所有的手续文件都没有问题。
就像是能完全推翻他之前那番论断一般。
唐少辰走过被雨水打湿半边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前,门外的鞋架上摆着两双男士旧球鞋,角落挂着一把折扇,还是湿的。
门内隐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临着走廊的一扇窗拉着窗帘,透出微弱的光,唐少辰观察两眼,轻轻叩响房门。
“谁啊?来了。”
门内响起一阵男声,带着些迟疑,片刻大门应声而开,一个男人探头望出来。
男人瘦高,带着眼镜,身穿居家服,光脚踩在厚厚的地摊上。
唐少辰目光落下,脚边的地毯比一般家庭用的厚,是消音地毯。
“…请问您找谁?”
男人开口的时候唐少辰抬起头:“您好,我是武陵警局刑侦大队刑侦顾问,这是我的证件。我们正在调查一起五年前发生的奸杀案,这间房子正是当年奸杀案案发地,今晚我过来取证调查,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工作。”
话落唐少辰淡淡望上男人的脸。
男人肤色白皙,一句话落表情明显有瞬间凝滞,他微微张着嘴,镜片后的一双眸子也下意识瞪了瞪,里头漆黑的瞳仁有瞬间紧缩。
这是普通人在受到惊吓之后微表情的本能反应,唐少辰尽收眼底。
男人再开口时有些口吃:“奸…奸杀案?不是,警察同志我们是租在这里的,这个房子不是我们的!而且我们从来没听过什么案子,您这是…”
唐少辰表现淡然:“我知道,你们是这间房的第三任租户,案子和你们无关。今天我来只是就地举证,希望你们能配合,当然如果你们不放心,下次我会带着搜查令再来一次。”
唐少辰性格冷气场足,一番话很自然就能压过对方一头,男人有些犹豫了。
正支吾的当口,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呼唤:“老公你在跟人说话?谁来了?”
一听到女人的声音,男人表情明显一僵,胡乱应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老公?你在和谁说话啊,排骨都好了…”
房间里抽油烟机的声音下一秒停了,安静中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男人猛然回头:“警察同志,这房子死过人的事您千万别跟我老婆提!”
回头他顾不得遮掩,慌慌张张应了一声:“哦,就是,就是一个警察同志,来咱家调查一个以前的案子…”
话落,顺着男人偏头的方向,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出现在了两人视线里。
女人还拿着锅铲,穿着一条白绿格子的围裙,头发随意扎着,黑框眼镜,皮肤白皙,脚上穿着一双棉拖鞋。
女人刚刚从厨房出来,显然还搞不清状况,看看男人又看看门口的唐少辰,两秒之后脸色微微变了。
“案子?什么案子?警察同志您弄错了吧我和我老公都是好人,我们没做过坏事…”
“老婆老婆,没事的不是我们!”男人眼看女人脸色白了声音都抖了,赶忙过去搂住她的肩:“你没听我说么,是以前的案子,和咱们这个房子有关,和我们无关。”
“…房子?是房子啊…那,那是什么案子啊…”
女人显然没有男人淡定,在唐少辰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唐少辰目光上下将女人扫过两遍,看她被男人紧紧握着的右手,那里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红,虎口的地方包着一块纱布。
唐少辰收回视线:“情况就是如此,如果可以我想进来四处看看,希望你们能同意。”
普通小市民都有积极配合警方办案的义务的,小夫妻两人犹豫挣扎了几秒,点头同意了。
四年后,这间一居室俨然已经没了半点案发时现场照片里的模样。
房子的墙壁重洗刷了漆,是温馨的薰衣草紫,不大的房间里摆得满满当当,布艺沙发,可爱的抱枕,绿油油的小植物,饭厅和客厅隔断的一排矮几上还养了一盆金鱼。
唐少辰在消音地毯上走过。
“现在用地毯的人家不多了。”他站在电视边的装饰柜前,状似无意开口。
小夫妻两人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听见问话男人顿了顿答:“哦,好像是的…不过这个地毯不是我们的,搬进来的时候就有了。”
“嗯,那漆是你们刷的?”
“对,原来的墙上霉斑太多了,我们之前刷过一道漆。后来这不结婚么,又刷了一层防水的,就是现在这个。”
“嗯,老房子是容易受潮,这样的房子铺地毯的就更少见了。”唐少辰淡淡。
“…哦,是吧。”
男人轻应,唐少辰回头的时候他正下意识低头观察脚边的地毯,一切表现都自然而然。
“你们结婚了?”
“嗯,三个月前扯的证。”
“没办婚礼?”
“嗯,等着过年回老家办呢,先就只拍了婚纱照。”
“你们哪里人?”
“我是潮州的,我老婆是上虞,我们是大学同学。”
“什么学校?”
“临江对外贸。”
一切对答如流,同资料完全符合,唐少辰从卧室床头的大幅婚纱照上收回视线,回头的时候对上女人默默望来的视线。
她一直没说话,虽然努力做出一脸平静,眼神却暴露了她此刻的紧张与不悦。
“可以看看衣橱么?”唐少辰仍旧盯着女人。
“…哦,可,可以吧。”
男人开口回话,话落女人明显更不开心了。
唐少辰回头拉开衣橱大门。
卧室灯光不亮,衣橱灰暗的空间被分成成两部分,一面是男人的T恤衬衣,一面是女人的提包衣裙,挂得不整齐也不算太凌乱,唐少辰目光淡淡扫落的时候,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警察同志,抽屉就不用检查了吧。”
唐少辰回头,女人正微微抿唇瞪着他:“你不是说是跟房子有关么,衣橱里都是我们的私人用品,抽屉里的就更加私人了,而且和案子也无关吧?”
女人语气里听得出明显不善,唐少辰观察到男人在下面偷偷拽了拽她的手。
唐少辰点头关上衣橱大门:“是没太大关联,那就不看了。”
他从卧室出来,去了卫生间。
小小的卫生间里摆满生活用品,镜子上沾着水印,洗手台上摆着用了一半的牙膏。
浴缸里散落几根长发,浴缸前的踏脚垫有些脏,看着已经用了有些时候。
出了卫生间唐少辰最后到了厨房,那里还飘着淡淡的饭菜香。
灶台上铁锅里,一碗红烧排骨已经收好汁正待盛出,电饭煲也进入了保温模式,周围摆着几样小炒。
唐少辰看过微微沾着油污的灶台和抽油烟机,目光落在旁边的流理台上。
那里瓶瓶罐罐摆着不少调料,很多都用了一半。
无论是灶台上酱油瓶留下的污印,还是辣椒罐子上没有些时日都结不出来的油污都在默默揭示,这个家天天开伙,这个厨房可不是今天为了他来才临时布置成这样的。
“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嗯?”正盯着红烧排骨的男人恍然抬头,“哦,是蛮久…有两年多了吧…”
“三年了。明年二月就满三年了。”身后女人不咸不淡的接话。
“啊这么久了啊都?”
“是啊。”
小夫妻随意交谈两句,说起时间的时候女人眼神微微偏向左上角,代表回忆。
唐少辰倏然垂眼:“你手受伤了?”
话题转换有些过快小夫妻两人都有些冷,片刻还是男人先反应过来:“哦,她做饭烫了一下。”
“虎口一般挺难伤到的。”唐少辰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女人接了话:“电压锅炸了,我正好去端,烫伤了。”
话落女人冷冷平视上来,她的表情已经很冷淡,一副怎么你是不是还要我把纱布揭了给你看的样子?
唐少辰微微点头:“我已经都看过了,打扰二位了。”
话落唐少辰转身欲走,男人热情的几步跟上来:“警察同志您找到想要的线索了么,以后会不会还来?”问着他殷勤帮唐少辰打开鞋柜。
“案件调查后续的事还不能保证,如果还有需要会请你们协助,谢谢,打扰了。”
唐少辰礼貌道谢,转身出门,屋外风雨依旧,男人还在笑着说应该的,配合警方办案是我们市民的义务。
那一句后半关在了门内。
家里有一扇窗面着走廊,唐少辰听见女人清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激烈表达着不满——他算什么,把他们当犯人一样审问啊?!
随后便是男人低沉的安抚。
唐少辰回头,只觉方才那小家里的一切,从家具摆设到行为举止,甚至任何一点微表情的拿捏,都普通而自然。
普通自然得,有些过于精确完美了。
让他很有理由相信,纵使他刚才真的要求女人揭下虎口上的那块纱布,看到的也绝对只会是一块严重烫伤。
整件事当真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