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经是四月入春的天,今夜却刮起了大风,凌厉的风声肆意呼啸,席卷风尘漫天狂舞,隔着不停晃动的门窗,依旧能够听见那呜咽如同鬼哭狼嚎一般的风声。
古云清醒来的时候,耳朵里面全是呜呜风声,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书案上的油灯散发着暖黄的光,她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起身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白开水,仰头汩汩喝了下去,干裂的唇经过水的滋润隐隐透着一抹苍白,放放下手中的水杯,古云清就听见外间传来声音:
“清儿,是你醒了吗?”
紧接着就听见沙沙的脚步声,书房的门被推开,露出刘芸娘满是担忧的面容。
古云清双瞳漆黑如窗外的夜色,握着茶杯的手指渐渐收紧。
刘芸娘已经走到她面前,焦急担忧的道:“还有没有哪不舒服?你饿不饿?灶上温着饭呢,娘给你端过来!”
古云清抿了抿干裂破皮的嘴唇,双瞳隐在昏暗的灯光里,良久,才摇了摇头。
“清儿,张大夫说你身子虚弱……”刘芸娘还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古云清已翻身躺在床上,闭上了那双清亮的眼睛。
在灯光明明灭灭的光影下,她紧闭着的双眸上长如剪羽的睫毛,在清秀苍白的小脸上投下一道细密的剪影,微微上挑的唇角,多了一抹孤寂和苦涩。
刘芸娘双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叹息一声,温婉的眉目多了抹悲伤,将书桌上的油灯吹灭,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刘芸娘无论怎样与古云清说话,她也只是微微颔首,或是简短回应萍儿一两个字。
张远早早的就来了,古云清吃过饭与张远驾着驴子去了镇子上。
昨个刘迎春见古云清忽然倒地不醒,怕惹祸上身,村子里面打架吵架是常有的事,但是没有出过大事,刘迎春之所以这么嚣张是因为知道没人给她们撑腰,家里面没有个男人,自是好欺负些,但是也不敢太过分,是以最后慌乱跑走,连驴子都忘记牵走了。
刘芸娘站在门前瞅着远去的驴车,心中凄然,看来清儿是跟她置气了,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想要拉扯两个孩子太难了,家里没有男人总是要受人欺负的,她又做不来像张寡妇那样凶恶泼辣,这会只能对她大伯一家忍气吞声。
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道路,刘芸娘兀自叹息。
古云清心情不好,一路上也没跟张远怎么说话,一双剪水的黑眸望着身后苍茫大山,双瞳中的迷茫如雾霭层层叠叠,勾起满心愁绪。
张远在前面驾着驴车,见她今日脸上没有了惯有的浅笑,知道她今个心情不好,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到了镇子上。
古云清要去办事,驴车就放在了张远的棺材店门口,好在这棺材店的掌柜人心好,见她是张远的朋友,就允了。
张远见她心绪不宁,有些不太放心的道:“你要去办啥事?要不,我跟掌柜的说说,陪着你一块去。”
“不用了。”古云清摇了摇头,勉强勾起一丝笑意:“你赶快进去吧,我走了!”
说完,潇洒的摆摆手,利索的转身就走了。
张远在她身后站了一会,看着那清瘦如莲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中,憨厚的眉眼隐隐可见一抹担忧。
他知道古云清跟他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个读书人,他也说不出来她跟村里人哪里不一样,好像是骨子里面有着村里人没有的东西,让他有时会觉得她好远,但是只要一想起在她曾在后山将他从冰冷刺骨的水潭拽出来,就忍不住想要亲近她,跟她做朋友。
繁杂冗长的街巷里,纤瘦的身影已经无迹可寻,张远才转身进了棺材铺。
文轩斋
胡掌柜就将古云清请到了里间,古云清掏出怀中两本画册放在了桌子上,淡淡道:“先给您送来这两本画册,至于剩下的,您给我安排一下怡香楼吧!”
“今天吗?”胡掌柜倒是也不惊讶,出声询问道。
古云清点了点头,一双清眸平淡无波。
“好,我这就让人去怡香楼找春娘说一声,你稍等片刻。”胡掌柜起身去吩咐了一个伙计,再转身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古云清时,见她面上露出些许疲倦。
起身去了内院,不多时,他手中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清茶。
胡掌柜执起茶壶,将古云清面前的白瓷茶杯斟满茶水,青绿色的茶水莹莹闪着绿光,看上去就叫人觉得心神一静,安宁下来。
古云清两指捻起杯盏,低头含了一口,入口稍苦,咽下后齿颊回香,顿觉舒爽,朝胡掌柜微微一笑:“谢谢!”
胡掌柜脸上没有商人的市侩,眼中也敛去了做生意时的精明,微微喟叹道:“我们少爷嘱咐过,要好好招待你。”
古云清微微勾唇一笑,唇瓣生花,只看着杯中的清茶未再说话。
胡掌柜则看着她左脸颊上红肿的五个手指印,出声问道:“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古云清见他一直盯着她的左颊,不由伸手抚了抚,脸上还有微微痛意,她差点忘了,昨日有人扇了她一巴掌,力气之大,竟叫她昏了过去。
刘迎春常年劳作,乡下人不像城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小姐,力气自然要大上许多,更何况那一巴掌刘迎春本就是下了大力气,以致于到现在她的脸上还微微肿着。
回过神来,她淡漠的摇了摇头,清凉的双眸看向胡掌柜:“只盼在怡香楼不会发生此前的事情就好。”她暗指之前李少华死在怡香楼,而她被当做凶手的事情。
胡掌柜一脸郑重:“自然不会。”之前怡香楼中李少华被害,古云清差点被诬陷为杀人凶手的事情,他略有耳闻。
“那就好。”古云清将手中的杯盏轻轻放下,双眸垂着看不出神色。
胡掌柜叹了口气,他也有个儿子跟古云清这么大,只是远比不上她优秀、通达,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将这一点也不挣钱文轩斋挽救了回来,本来东家都已经打算将这文轩斋招牌摘了,改行做别的,现在生意却好了起来,这一个月的收入已经堪比过去半年。
这少年的画册,本本精良,笔下的人物媚态横生,一颦一动,皆传神惑人。
只是不知她师从何人,画技竟然闻所未闻。
约有半盏茶的时间,那小斯回来了,胡掌柜对古云清道:“你跟着六子去吧!怡香楼里已经安排好了。”
到怡香楼的时候,六子直接将古云清带上了一个雅间,老鸨春娘见了她只是微微一笑,似早就忘了之前的事,却也并未上前与她说话。
古云清也不在意,迈步进了房间。
房中摆好了书案和宣纸,六子指着桌上的东西,笑着道:“师傅,你看还缺些什么吗?”
古云清看了看桌上的笔墨纸砚,摇了摇头,淡淡道:“叫我古云清就好。”
六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隐约带着一抹崇敬:“我还是叫你清小师傅吧!”
古云清没再说话,坐在了书案旁,用木制的镇尺将宣纸摊开抚平压住,一双平淡无波的清眸看着轩窗外伸过来的一支桃花,微微侧目。
六子已经机灵的站在一旁磨墨,他十分崇拜古云清这一手画技,今日能够看着她下笔,心中自然的激动不可言说,那日在文轩斋中古云清指点的几个仿她画册的人,其中便有六子。
六子在绘画上十分有天赋,也是仿古云清画册惟妙惟肖的一个,所以今个胡掌柜才派他跟着古云清一起来怡香楼,近距离看她作画,这当然是偷师的大好机会。
昨夜风大,今日仍旧有余风阵阵,窗前本就十分萧零的桃花,此刻被劲风刮过,花瓣随风吹进了室内,直直扑向古云清。
她身影未动,任由那桃花落在了脸上,沾了晨间露水的花瓣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并未落下,绯红的桃花点缀着皎白饱满的额头,清亮的双眸骤然间多了一抹艳色,将她清秀的眉眼映衬得艳丽无比,绛红色的朱唇丰盈饱满,鼻尖圆润挺翘,青丝如缎垂落在腰间,清冷绝艳的眉目如破晓的霞光,睥睨濯耀。
六子不由看呆了去,平日见古云清都是一副清秀的小书生,今日不过是额间多了一抹绯红的桃花,竟然将她变得美艳宛若天人。
古云清伸出素白纤细的手指,拈下额间的那片花瓣,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隐约还能闻见淡淡的香气,肺腑之中的郁浊之气被这吸入的淡香冲散,她不由微微勾唇,露出一丝惬意的浅笑。
六子吞了吞口水,娃娃脸上划过一抹羞涩,小师傅长得真不像男子,笑起来比怡香楼的花魁还要好看呢!
就在这时,屋中进来了一对男女,这女的面容娇俏,双眼灵动,身着粉色衣衫,头上插了三枚桃花,端的是人比花娇,是怡香楼中的妓女。
男子面容隽秀,温文儒雅中又带着一抹孱弱,是怡香楼养的小倌。
两人进了房间,对古云清微微施礼一笑,尔后开始脱身上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