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嬷嬷弯下腰,小心地替一边翻看帐目一边睡着了的佟佳氏盖好了被子,示意替她捶腿的宫女动作轻一点,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佟佳氏生产本就比别人艰难些,小格格未及半旬便去了,更是伤身又伤心,谁知佟佳氏出了月子就开始处理宫务了,今年是闰六月,选秀在八月,这些个事原来是惠妃和荣妃在处置,佟佳氏“大好”了,自然将权利收了回来。
她在旁人跟前总是多抹脂粉,多戴首饰,只衬得人能看见她雍容的表相,看不见她私下里的疲累。
连嬷嬷自然知道为什么佟佳氏这么作贱自己的身子,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的小格格没了,太医也说了她日后再难有孕,若不赶紧将宫务抓到手心里,佟佳氏怕权柄也没了,别的不说就说这选秀,惠妃和荣妃就没少往里面掺沙子,拿选秀卖人情。
佟佳氏把事情接了回来,一点一点地理清楚,已经是八月了,过了八月十五,各地的秀女就要齐聚京城了。
偏赶巧宜妃产期到了,德妃也快到日子了,温僖据说也是这两个月的事,整个预备虽说有章程,可也都要皇贵妃最后定夺,佟佳氏刚刚失子,本就伤心难过,预备起这些事来,更是不能不走心。
正这个时候,步连升跟身边的小太监说了句什么,眉头微皱地走到连嬷嬷跟前,“嬷嬷,家里传来了信儿,清容姑娘病了。”
连嬷嬷挑了挑眉,“病了?真病还是假病?”
“这……”步连升刚想说选秀已经过了头一轮了,谁都知道二一轮选秀是重中之重,哪有假病的,“您的意思是……”
“派陈太医去佟家看看,查实了再报给主子。”
“嗻。”
全嬷嬷接过小宫女递上来的六安茶,喝了一口,“还是小主这里的茶好,同是六安茶,也比旁的地方醇厚些。”
秀儿抿嘴笑了笑,“这茶本是寻常之物,您若喜欢我叫她们天天给您泡。”全嬷嬷在乌雅家做得不错,乌雅太太几次写信进宫夸赞她教导有方见识广博,把有些小家子气的乌雅灵儿调教得跟大家闺秀世家千金也不差什么。
秀儿原想着乌雅太太的夸赞有些过,谁知初选时匆匆看了妹妹一眼,的确是颇有进益,站在秀女堆里更是出挑得很。
“二姑娘是个灵秀的,规矩什么的一教就会,人也勤奋,光是一个跪,奴才让她练一百次,她私下里还要加练一百次,非要做到与奴婢纹丝不差才成。”
秀儿点了点头,“灵儿……的婚事,家里还有谁知道?”
“并无人知晓,只是听说皇上要给二姑娘指婚,并不知要指给谁家,都在胡乱的猜呢。”全嬷嬷笑道,“太太管家管得严,连这些胡乱猜测都是私下里的,没人敢到外面去说,老爷拐着弯问了太太几次,太太不肯说,他也就放下了,最近他迷上了玩鸽子,沉迷得很,且没管这些事的心思呢。”
秀儿笑了笑,她阿玛在某方面来讲算是“大智若愚”?平时大大咧咧,大事上还算可靠,否则靠母亲一人,怎能管束住家人,乌雅家的人见武威都被管得老老实实的,这才老实了这些年。
“嬷嬷既回来了,就好生的歇着吧,这些日子可累坏您了。”秀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这一胎怀得辛苦,怀胎到七个月的时候腿就肿得不行了,把康熙吓得请了御医用药施针,仍不见好转,最后只得了句静养的话,到如今八个月了,行走坐卧都要人扶,多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累。
“小主您……”
“终是我年轻,不知保养,这两个孩子隔得太近了。”秀儿眉头微皱道,在这个没有避孕药物,宫里的女人又一天都不哺乳的时代,单方面避孕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全嬷嬷道,“小主请恕奴才无理了。”她摸了摸秀儿的肚子,“不是奴才乱说话,您这胎位怕是有些不正。”
“荣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让我改了睡姿,又试过用炙法,不知成不成。”
“小主如今怀胎也有八个月了,此时若是不改,等到九个月胎儿入盆,就改不得了,恕奴才直言,荣太医怕是有别的法子,只是不敢说。”
“什么法子?”
“按。”
“什么?”
“替小主按肚子,逼着小阿哥或者小格格转身,荣太医专攻女科儿科,怕也是知道的,只是……”
“碍着礼法没法子说。”
“或者他知道这个法子,却不会手法,怕说了反而招祸。”
“嬷嬷知道手法吗?”
“奴才只是听说过,宫外有个怀安药铺,这药铺先祖原是行医的,后来到了这一代只有一个独女,为了传继家业,便招了个女婿,又怕女儿无一技傍身,又教了许多替妇人治病的本事,替有孕妇人正胎之法,便是这家的不传之秘。”
秀儿点了点头,“来人,宣荣太医。”
荣太医一听说要用按压之法正胎,果然额头有些见汗,“回小主的话,奴才正想着,若是下一炙不起效就请小主寻人正胎,却没想到全嬷嬷已然说了,只是这正胎之法真会的人不多,江湖骗子倒是不少,奴才只得暗中打听了,听说京里天桥有个怀安药铺……”
秀儿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也明白,这些做太医的就是凭着谨慎二字才活到现在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提宫里没见过的诊疗之法。
“既是如此,就请荣太医替本宫走一次了,您只管告诉那家人,本宫不敢活活拆散人家夫妻,带走人家的活招牌,只请女大夫陪我到生产就是了。”
“嗻。”
康熙刚刚转过永和宫的影壁就隐隐地听见有人呼痛,心里揪了一下,顾不得为皇者理应有的四平八稳,快步推开想要通报的太监,进了内室,在屋外伺候的宫女看见他来立刻跪了下来,康熙猛地掀开帘子,却只见内室用屏风挡着,荣太医挥汗如雨的在屏风的这头对里面说着些什么,然后就是秀儿的呼痛声。
“这是怎么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荣太医这才意识到了皇上的到来,跪地行礼。
“朕问你这是怎么了?德妃因何在呼痛?”康熙抬腿一脚就把荣太医踢倒。
“皇上……”秀儿听见外面康熙在发脾气,小声叫他,“皇上勿要动怒。”
“秀儿。”康熙顾不得许多,冲进屏风里面,只见秀儿穿着里衣躺在床上,脸已经被汗浸湿了,地上跪着的除了日常伺候秀儿的几个人,还有一个眼生的汉家妇人。
“这是怎么回事?”康熙坐到床边,拉住秀儿的手。
秀儿深呼吸,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好一些,“妾的胎位有些不正,因而找人前来正胎位。”
“正胎位怎会这么痛呢?”
秀儿摇了摇头,“妾也不知。”她也是头一次正胎位好不好,怎么知道这么痛。
“荣太医!”
荣太医不敢进到屏风里面,只是隔着屏风跪着,“禀皇上,以按压之法正胎位本就极痛,要硬生生的让胎儿转身……自是要胎儿不舒服,胎儿不舒服了才会动。”
“这个法子有效吗?”康熙替秀儿擦了擦脸上的汗。
一直跪着的妇人这个时候才说话,“禀皇上,民妇是家中的第三代女医,刚才替德妃娘娘按压了两次,胎儿已经翻过身来了。”
康熙与秀儿互视一眼,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你们都退下去吧。”
等到众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康熙和秀儿,秀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以最丑的样子出现在康熙面前的,难免有些沮丧,康熙看见的女人从来都是精装版的,自己这回不止是简装,甚至有些丑装,“皇上别看着妾,妾丑得很。”
康熙坐到床上,把她抱在怀里,“哪里丑了。”他摸着秀儿被按压得有些红的肚子,“这一胎苦了你了。”
“是妾老了。”秀儿道,她这一世才不过二十多岁,在现代人眼里还是个孩子,提结婚都有些嫌早,可在古代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已经是老白菜帮子了。
“你若是老了,朕岂非要老得发摇齿落了。”他用手指替秀儿梳理着头发,现在的秀儿确实不是平素那个整整齐齐的,浑身上下任谁也挑不出错来的德妃,头发凌乱汗湿,脸色有些苍白,脸颊甚至有些浮肿,胸大了整整两圈,肚腹鼓涨,可康熙就是喜欢她这样,因为自己变丑而有些恼,眼睛里透着些防备,好些是他要是说些不好听的话,马上就要发脾气的样子,秀儿平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
“皇上就是皇上,您身边自有年轻的美人。”今年的秀女她虽没有亲自去看,但是听说颇有一些不错的,皇上正值盛年,谁都愿意拿女儿来搏一搏前程。
康熙笑了笑,他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重美色,他用手指缠了秀儿的头发,“德妃你这可是在吃醋?”
秀儿轻捶了他一下,“妾是替皇上高兴。”
“口不对心。”康熙用食指封住了秀儿的嘴,搂着她在怀里轻轻摇晃,“你好好的生下孩子,来年朕带你去看江南美景,如何?”
“真的?”秀儿自是知道康熙出巡过江南,却不知道他带的后妃都有谁,若是按某国产剧来看,每次带得只有宜妃。
“自是真的。”康熙亲了亲她的发顶,“所以你要乖乖的,什么事都不要管,只管安心生下孩子。”
“嗯。”秀儿点了点头,慢慢意识到康熙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这才让她什么都不要管……“皇上……”
“嘘……万事自有朕。”
八月二十九,过了初选的秀女已经进宫住了七天了,每日都有人把她们的一举一动向宫里的各位主子禀告,在听说了乌雅灵儿端庄娴静、郭络罗佳慧聪慧大方之类的评价之后,佟佳氏用食指按压了一下额头,“清容怎么样了?”
“清容姑娘病还没好利索,不似旁人般活泼。”回禀的嬷嬷小心地答道。
“不过是一场风寒,倒似是什么大病般的养。”佟佳氏道,“你们多照应着她。”
“嗻。”
连嬷嬷有些发怒地瞧着外面,皇贵妃正在问话呢,银凤倒进来了似有话说一般,她正想要把银凤谴离,佟佳氏已然看见了她,“银凤,你有何事要禀?”
“回主子,刚才敬事房的太监来回报,翊坤宫宜妃生了,是个阿哥。”
佟佳氏手微微有些抖,不过还是用咳嗽掩了过去,“哦,是吗?快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皇上报喜。”
“嗻。”
“连嬷嬷,去把四阿哥叫来,就说我病了,让他回来侍疾。”她日后怕是不能生了,宫务要紧,四阿哥更要紧,她一定要把四阿哥紧紧地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