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一(1 / 1)

顾问行悄悄退出了纽祜禄家的东院正房,带着人缓步向外走着,似是对屋里茶杯碎裂的声音并未听闻一般,见阿灵阿从前面回廊转过来,停下来施了一礼,“奴才给公爷请安,奴才恭喜公爷。()”

阿灵阿身上穿着孝服,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有些奇怪,“本官家中正有丧事,喜从何来?”

“皇上已然让礼部拟旨尊奉纽祜禄贵妃为温僖皇贵妃,并着令加封您为一等公,明旨明个儿就下来了,奴才这才做个顺水人情,讨您个喜欢,道声恭喜。”

阿灵阿本是二等公,低了庶长子法喀一头,如今被加封为一等公便是与法喀平起平坐了,就算身在丧中,依旧忍不住露出了欢喜之色,“同喜同喜。”他一边说一边将大姆指上满翠的扳指摘了下来,“我这扳指本是新得的,还未曾戴过几日,公公若不嫌弃,便拿去玩赏几日吧。”

“这怎么好……”顾问行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伸手接了过来。

“只是借您玩赏几日,无伤大雅。”

“那咱们说好了,杂家玩赏几日便送还给公爷便是了。”顾问行笑道,“奴才还要回宫复旨,便不打扰公爷了,咱们明个儿再会。”

阿灵阿笑眯眯地目送顾问行远走,眼睛瞟向法喀的书房,说不得,大哥必定是要因此气急败坏了……他冷哼了一声,往自己所居的西院而去,找额娘和妻子报喜。

对咫尺之外的事毫不知情,便是知道了也未见得会在意,只是仰面朝天望着雕梁画栋的天棚惨然一笑。

纽祜禄家当年何等的风光,如今竟被人欺凌至此,先后死得不明不白,明知贵妃娘娘是被人害死却连手上的凭证都被人盗了,纽祜禄家与佟家、赫舍里家都联络有亲,他本想与这两家哭诉一番。便是丢了信也能闹出一场轩然大波来,谁知顾问行来得更快。

“温禧皇贵妃……晋封阿灵阿为一等公……”人说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皇上这是捅了纽祜禄家一刀给个甜枣啊,可那是皇上……皇上已然派人过来示了好,他若是再无凭无据的闹事,自己这个庶长子的爵位被送给唯一的嫡子和德妃的妹夫阿灵阿亦不是不可能的。

与皇后与皇贵妃一母同胞又如何?皇上想要抓他的错难道不容易吗?佟家和赫舍里家与纽祜禄家再怎么好。怕也要怪他无风起浪。

更不用说法喀原想着盗走书信的是德妃的人,可见过皇上的人之后,他才想到,德妃有何本事竟手伸到那么远,盗信的人竟是皇上的人……皇上已然釜底抽薪。他却硬要再添一把湿柴进去,法喀前思后想,头疼欲裂。一闭上眼睛便看见自家的妹妹双目含泪看着他,法喀伸手想要抓住妹妹,却只抓住一缕尘烟。

福保推开门,看见自家兄长坐在太师椅上发呆,皱了皱眉头道,“大哥因何不在灵堂支应?五弟去找大哥却不曾回来,有几位族中老人已然恼了。”

法喀坐直了身子,“恼便恼了吧。我早就对不住纽祜禄全族了。”

福保晓得他是说丢了信的事,也叹道,“若非那要命的信落入了那奸妃之手……”

法喀摇了摇头。“咱们虽是在宫里祭拜,却是男女内外有别,那奸妃如何能手眼通天?我细想了想那一日的事。若说那人是皇上的人,亦……”

福保抬高了声音:“你说那信是皇上命人盗的!皇上竟被那奸妃蒙蔽至此!不行!我要进宫去告状!”

“你且住了!”法喀道,“你可知刚才是谁来了?”

“谁?”

“敬事房总领太监顾问行!”

宫外的人都知梁九功是皇上心腹,却不知皇上心腹的心腹,在宫里最得用势力最大的太监是顾问行,梁九功还与外臣结交,时不时的透出点子信儿来,让外臣晓得皇上的心思如何,顾问行则是向来不苟言笑,他若是说出一句话,那怕是皱一下眉头,都是皇上的意思,除了皇上想要让你知晓的事,让你晓得的心思,余下的事他是一星半点也不会让外臣知晓的。

“皇上难道……”

“顾问行没有明说,意思已然却是傻子都懂,他先是说皇上已然让内务府拟旨尊奉姑奶奶为温禧皇贵妃,着升阿灵阿为一等公,让咱们安心在家里治丧,务要将姑奶奶的后事办得太太平平体体面面的,皇上说虽说先皇后和皇贵妃都不在了,可是亲戚依旧是亲戚,只要有大清国在,纽祜禄家必定万世太平富贵。”

可若是纽祜禄家违了皇上的意思呢?皇上心里想必清楚得很,纽祜禄家兄弟不合,若是他违了皇上的意思,皇上自可以夺了他这个庶长子的爵,将爵位传给阿灵阿……到时候纽祜禄家还是万世太平,可却没有他法喀什么事了。

福保也是呆愣在当场,颓然坐到椅上,皇上这是要让纽祜禄家打落牙齿和血吞……

就在兄弟两个相对无言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下仆轻扣门扉,“公爷,三爷,大阿哥来了。”

胤祚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的头茬,只觉得微微有些发痒,忍不住用手抓了抓,胤禛瞧见了横了他一眼,“堂堂皇子,怎么竟如猴儿一样四处乱抓。”

胤祚早就看惯了他的冷脸,丝毫不以为意,用力抓挠了几下道,“我就不信四哥没有头发痒的时候,皇贵妃去了,咱们要守百日的丧,连头都不能剃,偏这天热得很,头发怪痒的。”

“你那边瘦得厉害,我瞧着有些头发还看着胖些。”胤禛道,“你今个儿不在宫里,非要来我这儿借什么字帖,怕是别有所图吧。”

胤祚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图谋,一是这些日子字确实生疏了,皇阿玛说我的字是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三日不练旁人知道,三个月不练便是连不识字的太监都晓得了,让我安心练字,勿要把董其昌的字临好;二是这几日服着丧呢,除了有孕的几个后妃、皇子侍妾,尽数茹素,不剃头倒不是什么大事,十几日未闻肉味儿,我走路都直栽跟头……”

“你当我这里是不服丧的吗?”

“四哥您这里总是宫外,再说了不是还有外面的馆子吧?咱们微服出去,有谁知道?”

“你一人微服出去,亦是无人知晓!我向来口味清淡,百日不食肉,倒觉神清气爽……”胤祚心里打得那点子小算盘胤禛清楚得很,无非是他一人跑出去吃肉,若是被皇阿玛跟额娘知道了,怕是要被臭骂一顿,重重地责罚一番,多了他一个就多一个人陪着他挨骂,他也多了个靠山。

胤祚干脆像是小时候一样拉着胤禛的衣袖道,“四哥!四哥!我的好四哥!”

“唉呀呀!”胤祚小的时候这样做到是十分的可爱有趣,现下他长得老高了,人虽瘦却也有大人的模样了,还是这样胤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使劲儿扯回自己的衣角,“不成!就是不成!”

“四哥你可怜可怜弟弟吧,弟弟真是身子骨不好,几日不吃肉保养着,怕真得是要再犯病了!”

“平素里你调皮捣蛋骑马射箭,不让你做的事尽数做尽了,从不曾说身子骨不好,现下为了吃几口肉倒认了身子骨不好了,不成。”

胤祚扁了扁嘴,“既是如此,弟弟不去了,左不过日子久了若是真病了,自有太医与皇阿玛说,让皇阿玛对我开一面,不就是要吃几日的补药吗?我这辈子喝药比喝水都多,不差那两碗了。”

胤禛虽明知道他是在玩苦肉计且是丝毫不入流只能骗一骗三岁小孩的苦肉计,还是忍不住笑了,“你若是想吃肉,咱们兄弟从后门走,微服骑马出去,有一家馆子是三舅舅妻弟的门下人,我事先跟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放咱们从后门进,自有单间雅室让咱们吃个够。”胤禛能随口说得这么明白,显是事先早就料到胤祚要忍不住破戒,早就替他想好了吃肉的馆子。

胤祚立时化悲为喜笑了起来,“那自是极好的,咱们现下便去!”

胤禛所说的馆子就在西城广安门内大街,也就是民间说的牛街,此处从明朝起便是回回聚族而居之地,旗人除了偶尔过来吃饭,向来极少往这边盘恒,两兄弟穿着便装带着两个随从走在人群里并不起眼,左拐右拐到了一家挂着清真幌子名叫全羊居的馆子,胤禛使了个眼色,一个从人走在前面引路,将他们带到了侧门,刚一开门就有一个衣着极干净的小二等在里面,“两位贵客里面请。”

“你且在前面引路。”

那小二带着他们拐了两个弯,便到了一处极僻静的小院里面瞧着是间厢房民居的样子,往里面走却是与富贵人家花厅仿佛的一处所在,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一个硕大的铜火锅闪着金光,火锅的四周光是羊肉就摆了八种之多,更不用说配菜的海鲜、蔬果了。

胤祚见此情景自是两眼放光,欢喜得不得了,高高兴兴的入席便要拿筷子下羊肉,胤禛却拉住了他,“且住,还有贵客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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