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暮的火种一号跃迁目的地为一个坐标,代号β4,距离太阳只有2.7光年。
这具跃迁引擎明显不是自主研发的科技,感觉上像是在外来科技的动力部分上嫁接了地球的小型化可控核聚变能源部分。而整个火种计划也同样不靠谱到漏洞百出:跃迁引擎的原理不得而知,只做了初步的性能测试;量子通讯或同类型的瞬时通讯手段根本没有,一旦火种飞船启动跃迁就等同于失联;最主要的是,甚至那几个跃迁目的地究竟有些什么玩意儿都不敢打包票!!因为坐标是跟引擎一样抄来的……只知道这几个坐标处有严重的引力异常和光谱扭曲,大概,可能,也许是虫洞?星门?外星人的高速通道?或者一个黑洞?中子星?还是一片空白?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算致命漏洞了,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只有渺茫的希望,也让分崩离析的人类社会再次展现了惊人的创造力和执行力。
火种一号的坐标是最高优先级,火种二号则是休眠仓,直接前往比邻星。
现在何暮已经到达,但事到临头他的确不敢就这样驾驶着人类文明的希望冲进不远处那团模糊不清扭曲不定的“旋涡”里。天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各种探测扫描照射完全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引力确实有问题,以及何暮的肉眼能看到那片扭曲的空间之外,什么信息都得不到。他发射了一架无人侦查机打算丢进去看看,侦察机没到达之前,总算有时间闲下来休息一会儿。
一切实在是发生得太快了,这精神恍惚的毛病短时间内怕是好不了了。他拿出手机——信号是不可能有了,之前只在装甲车上发了条消息请了短假,甚至没有给他的女朋友打个电话,只是发消息说可能有点事出去几天。想到这里他翻出了一张女孩的照片,有点可爱的那种好看,化着淡妆,托着腮帮子摆着自拍的姿势……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眼里有些刺痛,胸口发闷。
女孩儿比他小11岁——听起来差得有点多,但是由于人类寿命的变化,他这个年近40的光棍还算得上是个青年。三战后一切都变化太大,他一度想着浑浑噩噩虚度余生,但是偶然认识了她,萍水相逢却一见钟情。他这才找了工作打算重新开始生活。其实,工作已经基本稳定了,收入也不错,也许没多久他就能履行承诺:娶她,养着她,陪她过一辈子……
三战已经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如今,刚刚开始的新生活也如同黄粱一梦般破碎了。他想不通,他不甘心,可他无能为力。之前节奏太过紧凑没来的及想太多,此时沉痛的悲伤和巨大的责任像一座座大山一般压向他自以为坚强的心,几滴眼泪终于缓缓飘出了眼眶。
“(电子音)嘟……侦察机停止工作,警告,侦察机失去信号。”
他吸了吸鼻子,连忙查看显示的数据和图像——和之前一样,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他颓然倒在了椅背上,双臂胡乱挥舞的同时用普通话方言英语自创语把所有能骂的东西骂了个遍,折腾累了之后,就静静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机。放着音乐,看所有的照片,社交圈的,自己拍的,慢慢看着。看和女友的聊天记录,从加好友到熟络,一条条文字一段段语音,一直到最后一次联系。
许久,手机快没电了。何暮深吸了一口气,起身爬向货仓,开始对飞船和基因库做最后的检查。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吃掉三份太空食品,方便了一次,抛掉排泄物,用珍贵的饮用水擦了把脸,然后慢慢穿上宇航服,打开最高等级的生命维持系统——整个驾驶舱被高度密封,然后灌满了略显粘稠的,哪怕宇航服破损也可以用以呼吸的多用途混合液体。接下来,启动引擎,向着那一团破碎扭曲的空间加速飞去。
最后一步工作,向火种二号发送祝福的电波:“这里是火种一号,现在准备进入β4号疑似空间。祝马到成功。”至于地球,没人敢冒自报坐标等侵略者多年以后找上门来的风险,所以连仪式性的讯息都免了——想得到挺多,好像火种计划有超过5%的成功率似的。
他回头看向太阳。在这个距离上,太阳还是视野中最为耀眼的星体。
如同千千万万的剧情一样,此时,他必定会做最后一搏。也如同千千万万的剧情一样,此时不能免俗,必须……他回想起母亲的爱和暴打,校园里的青葱岁月,玩过的游戏,爱过恨过的女人。他想起第一次驾驶战斗机,第一次穿上宇航服……想起在太空站中看到地球表面发霉般遍地开花的蘑菇云,返航后看到那些化为废墟的巨大城市,想起那段人心惶惶的与核冬天战斗的日子。地下城慢慢壮大的钢铁丛林,城卫军的黑色制服和坏名声。他也想起看到她的第一眼,第一条讯息,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
“喂!别啊!我还没想完呢!!!!这快到关键时刻……”他正想着,火种一号飞船已经一头冲进了那团混乱……
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因为一切都不动了。就像看电影按了暂停,整艘飞船还有何暮这个人,所有的指示灯仪表图像,发动机的尾焰,哪怕何暮层层宇航服防护服下体表一根腿毛的角度……全都静止了。哦对,最主要的是何暮那副恨铁不成钢的复杂表情也定格了,看起来会很累的样子。
星空消失了,太阳消失了,宇宙的黑暗背景消失了,连这个地方原本的扭曲混乱,进来的一瞬间全都看不到了。
取而代之的是极光般的绚丽光华,就像水族馆的水下走廊或者是很久以前的一种玩具叫做万花筒一样,那些布满四面八方的光斑光球光带永不重复,永不停息地旋转向后。如果何暮能动能向后看,他会发现飞船就像一直就在这里似的,没有一点入口的痕迹。火种一号如同舞池中唯一一个一动不动的顾客,在五彩斑斓的光芒下静静悬浮,如同死物。
就这样貌似过了很久,没人知道算是多久。也许只有一分钟,也许是五十万年——这里什么都确定不了。
看不出远近的前方,荡漾起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