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倌胡十七打量着进来的两位客人,忙躬身迎上去:“客官辛苦,客官辛苦,远道而来,正该洒扫风尘,小的这就带两位到上房去略作小憩,点心、汤水稍后奉上!”随即朝柜上喊:“上房一间,天字一号房!”
两人中的绯衣少女杏眼一蹬:“我要两间上房!”旁边少年听了,挠挠头,未曾言语,面露尴尬之色。
胡十七讪讪笑着说:“今日客满,实是只剩一间上房,你看二位可否将就一宿?”
少女对四周略作打量,眼珠滴溜溜转动,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客满?告诉我,总共有多少间客房?”“不瞒客官,总共上房九间,客房三十间,玉京除了福满阁,便是我们东来顺了!”胡十七抖抖鼠须,挺挺腰板。“这样吧,九间上房我全包了,你去请其他客人搬至别处,价格我五倍赔付!”少女冷笑道。胡十七老脸一红,咧咧嘴:“姑娘慧眼,实不相瞒,本店小,只有一间上房,七间客房,还请包涵!”少女听了,柳眉倒竖,恨声道:“狗奴才,带路!”
三人来到房内,拿眼看去,那“上房”甚陋,周遭墙面斑驳、晦暗,墙根处水珠颖颖,地上所铺青砖破碎不堪,一具宽窄仅容单人而卧的破床,便是几经风雨的破桌、椅数张,像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少女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梭着胡十七,一时之间,空气沉郁至极。
胡十七低着头,期期艾艾半天,结结巴巴道:“店…店小,没…没上房,共…共才客房五间,其余实是住…住了人!”少女作势欲打,随即转念一想,拉过胡十七到僻静处细细问了一番,回头对少年说:“你且住下,明日事毕,我定当信守承诺!”然后风一般地出去了。
约莫两个时辰,少女拎着大包小包而回,全身一套崭新的白衣,头上金环分别挽着两个韶龄髻,长发飘飘,犹如仙子下凡一般,容色绝丽,明艳不可方物。胡十七忙抢上去接住,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姑娘真是芙蓉般的人儿!”少女微微一笑:“少给姑奶奶灌迷汤,明日直须听我吩咐,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罢笑盈盈的进得房来,俏脸仍旧意兴未足。
方思羽草草用过些汤水,正在百无聊奈、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少女回来,不由得张大了嘴,只觉耀眼生花,不可逼视,忙低下头去。少女忽地脸一红,柔声道:“好看么?”方思羽忙点点头,头垂得更低,连脖颈都红了。
少女嫣然一笑:“明日事多,还是早些歇息罢!你睡床,勿须管我!”
良久,方思羽摇头:“你睡,我在凳上略靠一靠就好!明日该当如何,还请姑娘示下?”
“不难,明日你只需在那处闭目养神,自有人出手相帮,你别姑娘姑娘的叫,我复姓南宫名雅若,你叫我雅若罢!”南宫雅若一边回答,一边心底暗自沉吟:“我只须不现本尊法相,料那贱人必然识我不出,只是青帝在侧,以他的绝世玄功,如果与其动手……一旦被擒,必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这可如何是好?”她心里杂念纷纭,一时又想:“今日那堂倌倒是一个上佳人选,脸皮极厚、谎话连篇,如果他二人不穿帮,倒有几分成算……”
是夜,一宿无话……
玉京,不愧为九原城邦的最大都市,天宝物华,茶坊酒肆林林总总,具都画阁红楼、朱门绣户,街上雕车异兽林立,人来人往、熙熙冉冉,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胡十七身着皂色新衣,头戴四方瓦楞帽,足履菱纹布帛鞋,在前面摇摇摆摆地带路,一时间心潮澎拜,不由得指点江山,手舞足蹈起来:“二位请看,那里就是赫赫有名的集玉轩,京城最大的制玉作坊;右边柳林记,最出名的酱菜园子;还有那里,最高那座七海英雄楼,各种珍馐美味尽在其中,当年,我领着翠花她娘,就是……”一阵信口胡吹,唾沫横飞。
方思羽少年心性,只张着头四处乱看,目不暇接,人群中几位罗绮飘香的女子都忍不住偷眼瞧他,南宫雅若不由得“哼”了一声,随即看着身穿白衣,异样俊秀的方思羽大是得意,心道:“好一个风流后生!”
稍顷,三人信步来到如意斋门口,南宫雅若对他二人道:“你们只管进去,我随后就来!”随即,又拉着胡十七在旁悄声吩咐半晌,便递过去一包细软,胡十七连连点头,脸上血脉偾张,佝偻的身躯不由得挺了一挺。
方思羽抬头打量如意斋内堂,但见里面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中间环绕着圆形的翡翠玉台,碧绿的柜体映出一抹绯红,晶莹剔透中娇艳欲滴,里面十多位身着鹅黄宫装的侍女俏然而立,右首处悬挂着颖颖珠帘,隐隐约约间人影依稀,不断有“侯爷…好坏”的娇呼伴随着清朗的大笑,交杯换盏、丝竹之音不绝于耳。胡十七老马识途般带着他拾级上到二楼,随便选定东首一间坐定,随即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清癯的老者慢腾腾的走了进来,拱手道:“二位,有什么小老儿可以效劳?”胡十七傲不为礼,扔出那包东西,意甚不屑:“我们公子爷弄来一些小物件,想看看能否在此淘换别的宝贝!”说罢,翘着腿,悠悠地饮茶。
那老者拿眼在包袱内略张了一张,随即面色大变,肃然道:“不知两位贵客光临,未曾迎迓,失礼之至,恕罪…恕罪!”
方思羽眯着眼睛,心里却打鼓一般,只想:“南宫姑娘不知拿来什么宝贝,竟弄得对方如对大宾?”只听得胡十七把饮下的茶水“噗”的一声吐在地上,站了起来,气愤愤地道:“公子爷,走罢,那不长眼的连洗澡水都端上来了!”老者连忙拱手:“失敬…失敬!”随即奔到门口大呼:“快…快上千年灵隐茶!”方思羽不为己甚,忙站起来谦恭地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多礼!”那老者听了,以为是反话,不由得执礼更恭。胡十七在旁见了,心头一阵火热:“此计大妙,看来事情多半能成!”
如意斋在玉京经营多年,规矩是从不向客人“盘道”,毕竟典当行里,历来不问宝贝出处,是以从古至今,典当行藏污纳垢,暴利惊人。
老者一面与二人寒暄,心里却暗自寻思:“刚才所看宝贝总共五件,一件比一件稀罕,除了其中的龙鳞钟乳和炫月定风珠,其它的竟是不识,看那模样,都是稀罕至极之物,只是那龙鳞钟乳色泽稀罕,炫月定风珠又大得惊人?”一时主意皆无,额上不禁渗出汗来。胡十七见了,不由暗自好笑:“那老儿果然不识宝贝!”嘴里却嘟嘟囔囔道:“血地芦、风雪乾坤圈成色虽算不得圣品,那定风珠却是万年难寻!”
他二人在那里各自心怀鬼胎,方思羽略感不耐,起身踱到窗前,向外望去,却见一辆镶金佩玉、雕龙刻凤的云车辚辚而来,拉车的是八匹通体雪白的“穷奇”异兽,车停处,绣帷掀开,一位千娇百媚的宫装美妇款款而出,纤腰扭动中缓步进入如意斋,一时间,楼下丝竹之声大作,寒暄声隐隐传来。那老者听了,不由得“嘘”了口长气,笑道:“二位爷,稍安勿躁,家主已至,想必不会令你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