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守在门外。
远远地瞧见王爷带着人过来。
红儿又侧头瞧了一眼屋内,帘子垂落,里面的王妃下过命令,每日上午非紧要事,不得进入打扰。
王爷近些日子都是宿在书房,王妃也并不过问王爷。
外界又传了那么多王妃过往恶毒行径。
谢王妃还在娘家待着,陈老夫人还卧病不起。一蜂窝糟心的事,也不知道这二位主子,究竟是怎么想法?
红儿揣测不了。
她立在原地,想着一会,还得硬着头皮先拦下王爷,再进去通报一番才行。
王爷很快走到近前。
红儿眼神闪烁,行礼道:“王爷。”
红儿纠结了半晌,还是没敢拦下王爷,说一句进去通报王妃。
纯看王爷如何打算。
红儿想道:她一个当奴婢的,谁也不得罪的好。
李睦瞧红儿眼神闪烁,狐疑道:“红儿,王妃在里面做什么?”
红儿道:“王妃每日这时候都要抄经。”
李睦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不知道王欢欢什么时候养成这种清心寡欲的习惯了。对着一个丫鬟,李睦也不好多说什么。李睦“嗯”了一声,“我进去看看。”李睦揭了布帘子就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窗棂旁边,阳光洒在案上,面容瑰丽的女子穿着一身杏色衣裙,正在专注地抄写着,一旁的月娘正在为她研磨,墨色的字,宣纸纯白的质地,衬得女子愈发的肤白细腻,一缕缕檀香袅袅腾升,朦朦胧胧的美,就似是画中的仙人,李睦眼底含了笑,唇角亦是愉悦地勾了一抹笑弧。
月娘行礼,恭敬道:“王爷。”
王欢欢搁置了笔,看向李睦。
“你来了。”王欢欢温和道。
李睦迈开步子,走向了王欢欢,揶揄道:“什么时候养出了清心寡欲的性子了?”
王欢欢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
近来抄经,倒是让她内心得到一片平静祥和。
思虑李睦将来三妻四妾美婢成群簇拥的画面带来的危机感,也越来越弱了。
王欢欢的心思,已经很少在李睦的妻妾身上。
“李睦,嫁给你以后,我发现长安城并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美好。”王欢欢笑着凝视着李睦,“这才不到一年,你数数,皇后已经塞了多少小娘子给你暖被窝了?”
李睦瞧着王欢欢的笑颜美如花,他的心窝子却凉飕飕的。
王欢欢道:“谢瑞音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李睦心慌乱。
除了父皇,他很少在谁的面前,露出些许怯意。
李睦犹豫,征询意见道:“娘子,你的意思是?”
王欢欢道:“把她接回来。”
李睦仔细瞧着王欢欢的神态,没见异样之色,李睦点头,“好,依娘子所言。”
王欢欢道:“去吧,办成了此事,再来找我。”
李睦依言走出。
走到庭院,阳光一晒,停转的脑子顿时又运行起来。
李睦回望过去,布帘子遮挡了他往内窥探的目光,一旁的红儿低着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忠心耿耿的旁观者模样。李睦压下心里头涌现的疑惑,转头朝外走,他不太明白王欢欢为什么要让他把谢瑞音从娘家接回府?王欢欢她是抄经抄久了,想成为贤内助了?
李睦心里愈发的不安。
以他对王欢欢的了解,谢府得罪她,王欢欢难道还能以德报怨?
李睦匪夷所思地摇着头。
身后跟随着王爷的几名忠心耿耿的护卫,此刻彼此面面相觑,搞不懂每回从王妃那里出来后,王爷怎么老是这种不对劲的姿态?
一根香燃烧尽了。
王欢欢今日的抄经功课,因为李睦的突然造访,耽搁了一大半数量。
王欢欢让月娘重新燃烧一根香。
月娘插香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轻声问道:“王妃,你怎么反而劝王爷去把谢王妃给接回来呢?”
王欢欢一边抄写经文,一边问道:“她会这么轻易答应王爷的所求吗?”
月娘愣了下。
“不会。”月娘心惊,“王妃,你难道在这事上算准了王爷跟谢王妃会翻脸?”
月娘素来在王欢欢面前说话直来直去,但今日这话,一脱口,月娘就后悔了。
就算王欢欢待她再好,追根究底,她也就是一个奴,卖身给了王妃的奴。月娘一边研磨,一边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王欢欢。王欢欢低眉专注的盯着笔下的字,手腕灵巧地写动着,一笔一划勾勒出娟秀的字迹,令人瞧见只觉得字迹里透出一股子灵气,很难相信会是一个悍匪之女所书写的。
月娘觉得,这段时间,王妃的字练得越发的好了。
就在月娘以为会一直如此沉默下去的时候,王欢欢忽然开口道:“谢府提出的要求,一定是对我不利的。”
“王妃,那你还叫王爷去请,这不是给自己自找罪受吗?”月娘心疼起来道。
王欢欢道:“我近来时常思考一桩事。”
月娘眨了眨眼睛,注视着王欢欢。
王欢欢道:“我阿爹在世的时候,就再三劝诫我,李睦并非良配。”
月娘心惊。
这王妃是打算不要王爷了?
月娘的世界观有一瞬间被颠覆了,脑袋嗡嗡地,不知所措起来了。
王欢欢看着月娘的神态,知道月娘猜透了很多的事,她也就没有仔细往下说了。
她们没有察觉,布帘子外边守着的红儿,也将屋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红儿皱眉,犹豫着,最终还是把王妃说的话,原原本本传达给了王爷。
……
听说德王登门,谢府上下顿时一派热闹活跃了起来。
老爷子谢运在前堂招待着李睦。
“德王啊,你们少年人之间的事,老夫也不多问。”谢运道,“只是这要接回瑞姐儿,您必是要让府上的王妃登门来赔罪,瑞姐儿她祖母如今还病卧榻上,御医讲,这是她烦闷之事郁结在心中难以纾解。”
李睦用茶盖子轻拂着浮在茶水上的茶叶。
像是未曾听到,李睦连眼皮子都未曾掀一下,待茶水凉了些,李睦才吃了一口。
谢运很少被谁这般甩脸子,眼神跟着阴沉了下来。
同堂陪坐的还有谢兴,他是谢瑞音的父亲。
老爷子能忍得下这口恶气。
谢兴这会却忍受不下了!
皇亲国戚,在长安城多如牛毛,也不见几个有德王李睦这般嚣张狂妄的!
“王爷,您倒是说一句话,给我们这些人一个痛快。”谢兴冷冷道,“一直这么吊着,算怎么回事?”
谢运瞥了一眼谢兴。
老爷子一辈子在官场上打滚,性子被打磨的最是耐心宽容。
尤其是对尚有争位资格的德王李睦,太子李钰的死对头,这份耐心宽容也更添了几分。
能在皇后跟太子的几番暗杀中活过来的皇子,尤其还是没有母妃庇护的,能存活至今,德王算是其中好运的佼佼者。
私生活上不论,官场上德王倒是有些心机的,能在众多皇子的圣上跟前博得一份恩宠,很不容易了。
“这事,我们当长辈的,别催的太紧了。”谢运对谢兴意有所指道。
谢兴沉默下来。
老爷子谢运一双浑浊的眼眸,透出两道精光,含笑的与李睦望来的一双目光对视,“王爷,小两口一段时间不见了,老夫让人去把瑞姐儿请来与王爷说几句吧。只不过,要把带回王府,必定得让王妃登门赔罪!”
李睦显得很沉默,面上也没有多余的喜怒表情。
老爷子谢运一辈子遇到太多的人,只是此刻,有些琢磨不透王爷的心思。瞧着似乎对瑞姐儿不上心,偏偏又登门来要接人回府。老爷子谢运倒是没有听到圣上那里对此事有何看法,近来圣上让那林有福道人炼制出来的仙药迷得神魂颠倒,后宫佳丽三千,都没有林有福一句话管用,林有福又跟王欢欢有些瓜葛。
谢瑞音被请来了。
她进到堂内,对一众人,一一行礼,“祖父,父亲。”最后才是李睦,“王爷。”
李睦坐在椅上,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一盅茶,目光沉沉的,也不知道他在思索何事,眉头紧蹙着,对谢瑞音的到来视若无睹。这般的连敷衍态度都没有的举动,彻底惹怒了谢兴。
“德王,你别太过火了!”谢兴道,“我瑞姐儿不是任谁都可以娶进门的……”
“爹。”谢瑞音立刻轻声唤道。
祖母为了她的事,闹了一场,如今只能困守于后院进退不得。若是出来溜达了,长安城内外一定会迎来一场嘲讽,说这陈老夫人做戏一场,还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不出来溜达,就在屋内,就困守在后院,不能去赴约一些老姐妹们的宴席,这迟早也会憋出病。
谢瑞音真是自责至极。
如今若是她爹又为了她的事,跟王爷吵一场,再传得沸沸扬扬的,谢府上下真的就不用做人了!
谢瑞音哀求的眼神注视着谢兴。
谢兴叹一口气,心里的怒火泄了一大半,别开头,不去看那边一脸风轻云淡的李睦。
堂内的气氛一瞬间诡异的安静。
老爷子谢运不开口。
谢兴也不开口。
李睦低着头,只看着他手中的茶盅,好像能从那盅茶水中看出一朵金莲似的。
谢瑞音咬了咬牙,“王爷今日说来,为何事?”
李睦这才将目光短暂地从茶盅中移开,与谢瑞音愤怒地目光对视。
李睦此刻满脑子都还是王欢欢让他做此事的目的,难道是吃醋了,要他来跟谢府撕破脸面?
李睦是干不出来跟谢府彻底撕破脸面的事。
他身为皇子,如今要走的一条路,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
右相谢运在父皇面前素来圆滑,说得十句话,父皇总是能听得进三四句的。
如今有了林有福,谢运说话才不好用了。
李睦道:“本王来,是想要接你回王府。”
谢瑞音端倪着李睦的面容许久,是记忆之中的那般俊逸,可又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神淡淡的,口吻淡淡的,从前那般温和的笑容再也不见了踪迹。又或是全都给了王欢欢。谢瑞音道:“王爷若是想要接妾回府,必得答应两桩事,一,让王妃亲自登门赔罪;二,把王府的掌家权,交给妾来管理。”
“凡事讲究长幼有序。”李睦道,“你虽是本王的王妃,却是后来嫁进府中的,这王府掌家权自然得本王的大王妃来管。”
谢瑞音见他避开了另外一桩事,不满的语气道:“赔罪呢?总不能大王妃犯了错,王爷还得偏袒她,连登门赔罪的事都给免了吧?”
李睦道:“此事因何而起,你想必比谁都清楚。”
谢瑞音脸色微变,以为李睦是知道了她跟太子之间的事,她紧咬牙关半晌没发出声音。
等到谢兴开了口,谢瑞音才意识到她想岔了,德王还不可能会知道她跟太子之间的事,除非太子自个犯傻,把她这张王牌亮出。
想来,太子是不会这么快丢了她这张牌的。谢瑞音有些黯然的想到。
谢兴道:“王爷,瑞姐儿的祖母,也是心疼瑞姐儿在王府中遭到的不公平待遇。王爷说起这长幼有序,我想起一桩事来,当初,跟王爷订婚最早的,是瑞姐儿。论起长字,自然是我家瑞姐儿为长!”
李睦道:“本王先娶入门的,是现在的大王妃。”
谢瑞音恨道:“王爷,你今日来,既然不是来诚意邀妾回府,那定然就是来羞辱妾了吧?是谁的主意,是王爷,还是王爷宠爱的大王妃?”
李睦道:“是本王的意思。”
谢瑞音紧盯着李睦。
老爷子谢运道:“瑞姐儿,你先下去。”
谢瑞音听命的直接转身离开。
老爷子谢运道:“王爷,今日不便,还请改日再来吧。”
谢运下了逐客令。
谢兴一脸的冷意,在侧瞪视着李睦。
李睦也不好逗留,应了谢运的逐客令,走了出去。
望着德王背影远去,老爷子谢运愈发的纳闷:这德王来此地,究竟为的什么?难道还真是王欢欢让他来把谢府上上下下的人给恶心一遍?
老爷子谢运摇了摇头,再度叹口气。
谢兴愤怒道:“爹,这口怨气,我实在忍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