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下人都退下了,屋里只剩下李睦跟王欢欢二人。
饶啸那边两番来求过,王欢欢心里牵挂着这桩事。
王欢欢几欲开口,那边李睦却显得心不在焉。
一盏烛火摇曳,烛芯被烧得时不时发出噼啪响声。
“怎么不睡?”王欢欢轻声问道。
李睦闻言,回头看了眼坐靠在床内侧的王欢欢,“睡不着。”说话间靠了过来,侧着耳朵,轻轻地贴着王欢欢微微隆起的腹部,在那里正在孕育着他们之间的结晶,李睦脸上浮现笑容,扬起脸颊,目光跟王欢欢的眼睛对上,“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男娃还是女娃?”
“男娃跟女娃,都好。”王欢欢又期盼又紧张道。
“更盼着男娃……”李睦下意识咕哝道。
王欢欢脸当即拉了下来,“怎么,难道女娃就不行了吗?”
李睦坐直身子,与王欢欢的目光平视着,伸手去攥住王欢欢的手,解释道:“父皇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只要我们王府上添个男丁。”
李睦没有往下细说,他眼底透出的光芒,充斥着对权势的欲望跟野心。
比那盏烛光,更显得明亮。
王欢欢心里的压力一瞬间压抑到了极度,她不是不明白李睦所处的朝堂暗涌不断,更关系到她跟孩子的生命,只是揪着肚中未出世的孩子来做彩头,任谁听了都要窝火,王欢欢一双杏眼不由自主地瞪视着李睦,“李睦,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李睦了吗?”
李睦叹口气,道了声愧疚,张开手臂将王欢欢揽入他宽厚的胸怀中,让王欢欢头抵靠着,搂着小娘子的身躯,“孩子是上苍赐予的,你无论诞下男娃还是女娃,本王都会赐予他应有的尊荣。”
说话的声音透过胸腔嗡嗡震动,靠在他怀里的王欢欢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李睦话语中的情愫,真真切切,让王欢欢感到心暖,感到踏实。
“快睡吧。”李睦拍了拍王欢欢的后背,“我今晚去书房静静待一宿,朝堂现在暗涌不断,行差一步,麻烦就会源源不断,我需要好好静静心,筹谋更长远的事了。”
李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掩的疲惫感,更是有一种失落受伤的情绪。
王欢欢担心道:“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李睦安抚道:“无事,你只管安心养胎,旁的事情,都由我来应对。”
王欢欢紧蹙眉头,跟李睦成婚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少有的几回李睦表现出这么失落的模样。李睦想瞒着不让她知道,王欢欢也不再强人所难的过问,依着李睦的要求,从他怀里离开,平躺在榻上睡觉,李睦俯下身替她掖了掖被角,用手抚开王欢欢脸颊上的碎发,“放心睡吧,屋外留着丫鬟守着。”
“嗯。”王欢欢闭上眼睛,含糊的应道。
李睦直起身,朝外头走去。
听到门开了,又被掩上,外头传来细碎的交谈声,应该是李睦在吩咐丫鬟仔细守夜,再听就是一串脚步声,渐行渐远去了——
王欢欢再也睡不着觉,李睦种种反常的模样,让王欢欢心生不安感觉。
天亮了。
寒冷的空气在屋内流窜,王欢欢在温暖的被窝中发懒不想起身,心里牵挂着李睦,倒也是一夜都没有睡过,只是闭着眼睛想心事。等到外头的丫鬟们进来服侍梳洗,王欢欢看到镜中人眼底下深深的眼圈,脸色也不大好看,这也就是一夜没睡的缘故。王欢欢抬手抚摸着脸颊,这从前在猛虎寨,那地方青山绿水最能养人,每日里皮惯了回屋里倒头就睡,皮肤养的吹弹可破,大概也是有喜的一方面缘故,身体的精血要分出去给孩子一部分。
王欢欢显得心不在焉。
福儿瞧着起疑,“王妃,你是哪儿不舒服了?要不要传个大夫来瞧瞧?”
王欢欢摇头。
福儿想要再说什么,对面倩儿给她使了眼色示意,福儿抿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一上午,王欢欢都心绪不宁,以至于最后歇笔不抄经,去了谢王妃那边。
谢瑞音照旧着她的诵经,像是一刻都不敢懈怠。
这会天晴,阳光清冷,屋外刺骨的冰凉。裹得厚实的王欢欢也耐不住寒,楼婆子出来邀她进屋,王欢欢也不同意,静静立在风中,总觉得今日定会有事情发生——
果然,楼婆子还要劝她进屋里去,就听到有婆子赶了进来,说是林幺子有急事找王妃。
王欢欢带着福儿跟倩儿疾步去了。
远远瞧见了,林幺子揣着手,正在来回急躁的跺着步,像是发生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情了。
感知到了王欢欢过来了,林幺子迎了上来。
“王妃,王爷在宫里出事了……”
林幺子才开了口,倩儿就惊得捂住了嘴唇,喧宾夺主抢声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林幺子瞥了眼倩儿,不开口了。
他认定的主子,也就王欢欢一个。
林幺子有些拗脾气,也算是留了面子给倩儿,没有出声呛她,毕竟是会些手脚防身功夫,被王爷赏赐给王妃护身用的人,王妃还得仰仗倩儿办事一二。
倩儿很快意识到林幺子态度背后的鄙夷,脸上不由得升起了一抹尴尬之色,退到了王欢欢身后,回归到她原本的职务。
王欢欢对林幺子颔首,像是没有看到眼前发生的任何争对,任何变故。
“兄弟们传过来的消息,王爷被皇上关押到牢房去了。晚一些,消息应该就传的满天飞了。”林幺子道。
王欢欢忐忑不安了一晚上,这时候听到了噩耗,紧绷的一颗心反倒彻底松懈下来了——已经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相较于吓得脸色发白的福儿跟倩儿,王欢欢很快调节了情绪,面色如常,眼珠转动,目光沉沉,一如她心跳沉稳有力,她问话道:“其中是什么缘故?”
林幺子道:“听说有官员上折子,举报王爷指使心腹在邕州附近私造一批官银。”
王欢欢陷入沉默。
“一定是有人诬陷王爷!”福儿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林幺子瞧了一眼福儿,也就是王妃身边带着的丫鬟,才能被养出这么大胆的性子。是不是诬陷,上有皇上判断,还轮不着他们这一帮小喽啰。福儿长得怪好看的,林幺子本是随意地瞥一眼,这时候也愿意正色看着福儿面庞,美人如玉,眼眸漆黑透亮,秀外慧中,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很合林幺子的眼缘,这一眼看过去,就没舍得移开目光了。
倩儿发觉了林幺子看向福儿的目光,用手肘捅了捅福儿,示意她警醒点。
福儿这也发觉了,福儿先前的注意力都转到了王欢欢身上,经倩儿手肘一捅,才将目光转动看向倩儿,也就后知后觉瞥见了林幺子打量她的眼色,福儿拧着眉头,“怎么,你还不相信王爷的为人吗?王爷救过我的命,是个很好的人,王爷一定是无辜的!”
林幺子鬼使神差地点点头,附和道:“我也信。”
福儿紧皱的眉头舒展,随即又紧紧蹙了起来,转动目光又落向了一直沉默的王妃,不比寻常人,她们王妃身子如今金贵,她跟倩儿的最重要任务也是保护着王妃跟肚中孩子的平安,但是王妃一直沉默着,福儿也拿捏不定王妃究竟是怎么了,轻声道:“王妃,身子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王欢欢摇头,目光落向了福儿,“放心吧,我没事的。”
福儿听了,还是将目光盯着王欢欢,以备随时提防着王妃受刺激过度晕倒等事情的发生。福儿瞧着王妃,只觉得王妃脸色苍白了一些,别的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也不知道王妃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杵着不说话吧?福儿心里一时担忧一时又着急的,面上就露出了浮躁之色。
王欢欢看向林幺子,吩咐道:“邕州那里,你让人去找树老打听。”
林幺子颔首,邕州他们熟啊,调查一些事情也比在长安调查事情来的得心应手。
剩下的时间里,只能等待了。
果然王欢欢前脚派了林幺子出去,后脚就陆续有家仆来到面前,禀报王爷的事情,王爷被关押大牢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但是皇上的动作似乎也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派人去审问李睦的罪,也没有派人来德王府找其他人的麻烦,外界的人也摸不清局势,大概率是德王要折在这事上头了,从前对德王阿谀奉承的官员,如今唯恐避之不及。
朝堂的风云瞬息万变。
长安街坊的风向也随之而变。
一时间,德王李睦被贬低的一钱不值,所有跟李睦有瓜葛的人,都被拿出来当成茶余饭后的话料来打发时间。
王欢欢吩咐王府上下的人尽量少跟外头的人接触,也少跟外头的人说闲话,查出来严惩不贷。正处在风暴中心,这时候说多错多,倒不如识趣些,夹着尾巴做人。先前就得到的十来张别家喜事婚事的宴请帖子,王欢欢都派人带足了礼数过去知会一声,到时候也就不去参加热闹了,那些人家也乐得这时候撇清关系。
中午。
谢瑞音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居然歇下了诵经,亲自过来找王欢欢。
彼时,王欢欢正坐在榻上,因为对整桩事所知甚少,这时候能做的也就是只有发呆了。
福儿跟倩儿俩人面上挂着愁容。
外头通报谢王妃过来拜见。
王欢欢飘远的思绪才被惊扰,看到谢王妃被带进了正屋,这是谢瑞音屈指可数的几次到她屋里来,王欢欢正想着谢瑞音是来打听李睦的事情,却瞧见谢瑞音瞅着她看了一眼,瞧见她没事了,竟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轻松下来了,王欢欢顿时明白过来,谢瑞音是在担心她身子承受不住打击。
“还不奉茶上来?”王欢欢喝道。
丫鬟这时动作也麻溜了起来。
这王府还没有垮呢,就已经人心浮躁了。
王欢欢招呼谢瑞音坐在榻子边上,“坐会吧,陪陪我也好。”
谢瑞音迟疑着,听到王欢欢的话,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坐到了王欢欢边上,犹豫着开口劝道:“王爷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相信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多保重自己跟肚中的孩子。”
王欢欢目光转动,含笑着打量起谢瑞音,说来也奇怪,她们这对情敌,居然也这种方式聚在一处和平相处。
“会的。”王欢欢道。
丫鬟奉上了茶。
谢瑞音端起来,啜饮了一口,就打算起身离开了。
“再多呆一会?”王欢欢有意挽留,有时候跟谢瑞音待在一处,让她感到舒服,尤其是这种她能明显感觉到府上人心浮动的时候,谢瑞音身上沉稳的气质,让王欢欢找到同类的感觉,气势也跟着变得更强大起来。
谢瑞音没什么跟王欢欢聊的。
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谢瑞音目光落在了王欢欢面庞上,看到她含笑的面庞,神色憔悴,看样子夜里就没有睡好觉。思及李睦跟王欢欢之间的感情,恐怕昨夜李睦就已经把消息跟王欢欢透底了,恐怕就连法子都想出来了吧?
谢瑞音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也顺应着王欢欢的挽留,留了下来,继续喝着茶打发时间,她跟王欢欢本就没什么好聊的。
谢瑞音发现,王欢欢也不像是要跟她聊天的样子,俩人静坐着,倒也没有让人感到不适,大概是素日里王欢欢时常过来听她诵经,一诵一静,日积月累养成了奇怪的相处模式了吧。
又吃了一盘糕点。
又喝了一杯花茶。
到了稍晚时候,陪着王欢欢吃了一顿晚饭,极为简单的三素菜,一素汤,两碗米饭,完全是配合着谢瑞音如今的口味来吃的。
全程二人并无太多的交流,但是相处的氛围,却极为的融洽。
底下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觉得稀奇,但是谁也不敢去议论主子们的事情,尤其是如今王爷身陷牢狱,王府深陷再麻烦之中的时候,怕主子们拿她们来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