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鑫走进客厅的时候,厅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
四个女孩儿已经没有打闹了。她们坐成一堆,正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看到吴德鑫进来了,马上又闭口不言,都看着他,眼神怪怪的。看到几个娇艳的女孩子这样看着自己,吴德鑫下意识地上下左右看看自己身上,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哈哈,几位贤侄女,老夫有些琐事耽搁了,未能远迎,抱歉抱歉!”
吴德鑫打着哈哈,接受几个小辈的行礼拜见,再在上首坐了。
“钰儿,这里数你最小,你要多学学几位姐姐。”
看到好动的女儿,吴德鑫想起那本账本,一阵头疼,不由得教训起她来。
“爹,女儿都在学啦!”吴钰不卖他的帐,凑到他身边撒起了娇,声音又软又糯,“你看,女儿都学会了!以后你拿一家店铺给我管理,我肯定能赚大钱,不比大哥二哥差!”
“好了好了,爹知道了,我的乖女儿长大了,会帮爹了。”
吴德鑫被她腻得没了办法,责备的话也变成了赞扬。中年得女,这个最小的女儿是他四个子女里最宠溺的一个,尽管是二房生的。他不免又想,自己偌大的产业,给她浪费一点又有何妨呢?
看到吴钰的表现,另外三个女孩都笑了起来,一场还没来得及发动的“家教风暴”在笑声里消弭于无形。
又说了一会儿家常闲话,吴德鑫被自己的女儿推出了客厅。他无奈地摇摇头,想起一件事,走进内室寻大夫人吴梅氏去了。
客厅里又成了四个女孩子的天下,她们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二姐,林公子对你说了什么呀?”
“他们会来参加元宵赏灯会吗?说不定?那赶紧让曾二老爷发请柬给他们。”
“两个丫头思春啦!还没有?你看,你看脸上……”
女孩子凑在一起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尤其是这几个一直生活在百般呵护中的,以为生活永远都是风花雪月的女孩子。
与此同时,在绍兴城中的一处大宅里,几位轻裘雍容的中年人也在谈论林王二位公子。
“本官也未想到,林学政之子会来到了我们绍兴府。”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短须人,他脸上堆满了胖乎乎的肥肉,圆而低矮的鼻子,双重下巴,脖子已经看不太出了。他正是这栋大宅的主人,绍兴府通判王佐铨,四大美女中老三王琦真的父亲。
通判在大清朝是正六品的官职,主要职责是在知府之下,掌管一府或一州的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通判有与知府通签文书的权力,在一府或一州也是位高权重的官员。王佐铨这个通判就当得相当的滋润,在士绅富户里很有声望。要说有没有美中不足,那当然有。唯一的不足是与现任知府大人不太对路,知府好多次否决了他的意见。所以,他要壮大自己,与曾、夏、吴三家的联合就是他苦心思虑出的策略。
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王佐铨很清楚,一个地方官要想政令畅通,如心之使臂、臂之使手,指挥自如,就不能缺了各道衙门与地方士绅的大力支持。他现在就是要拉拢一些在绍兴府有影响、有势力的官绅,选中的是绿营把总夏国彪、富商曾非凡和吴德鑫。他们暗中组成了四家联盟,约定同进退,共发展。
挂在树上的果实已经描绘好了,现在就要努力去摘取了。
摘取要有一把梯子,“四大美女”就是最好的梯子。当初提出这个主意来的时候,其他三家几乎都持反对意见,还是王佐铨极力游说,各家家主才一狠心,同意了。但都说好,不勉强自家的女儿,决定权在她们自己。各家回去一说,这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先是犹豫不决。毕竟女子抛头露面在大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户人家的女儿更比不得青楼女子,那要遭人唾骂的。后来,把四个女孩子聚在一起,让她们互相熟悉了之后,就再也不愿分开了。整天关在闺房里,现在可以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姐妹,还有机会到外面去走走、玩玩,不答应才怪呢?
王佐铨很满意自己的设想变成了现实,事情正在一步步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如今在绍兴府,谁不知道曾、夏、王、吴四家的私交很好?另外,由四家暗地里资助的五六个家境贫困的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已经进入书院深造了,将来他们科场扬名、做了官员,还会不向着帮着四家吗?
王佐铨简直要大笑出来了,他为自己的深谋远虑而得意不已。现在,学政大人的儿子也对四大美女产生了兴趣,只要再加上一把火,还愁不能傍上这棵大树?有道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只要学政大人对我青眼有加,还怕你一个小小的绍兴知府?
想象着知府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样子,王佐铨忍不住了,他“呵呵”笑了出来,引得旁边坐着的夏国彪一头雾水:
“王大人,王兄,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王佐铨忙收拢心神,胖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大人,您看我们要不要邀请两位公子参加元宵赏灯会?”
坐在下首的一个清瘦的中年人问道。他白净的脸庞,没有留须,颧骨微凸,显得精明干练。他就是四大美女中年纪最大的曾璧儿的父亲曾非凡。
人如其名,曾非凡在经商一道上颇有一番心机,如今家财丰厚,已经隐隐有了绍兴府首富的势头。本来他与吴德鑫是竞争对手,以前暗地里斗得不亦乐乎,现在却成了合作伙伴。初始时的不适已经被巨大的利润所代替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选择合作,那以后绍兴府的首富必定不会是自己。他只能看着吴德鑫吃香喝辣的,自己能不能捡到一些残羹冷炙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商人的本性使他在第一时间接受了王佐铨的条件——出钱出人,支持这个计划。他不但把自己心爱的独生女儿“贡献”出来了,还承担了日常运作的任务,派二弟负责打理一干事务。
前些天,当他听二弟说起林、王二位公子登上得月楼,并对联、下棋意兴而返时,他也像王佐铨一样,敏锐地感觉到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了面前,如果抓住了……他似乎看到自己已经成为绍兴府首富,走出门去前呼后拥,接受着千万人的敬仰。因此,夏把总使人来说了昨天林公子登门拜访一事后,他再也坐不住了,忙邀众人来到王通判的府里,商讨下一步的计划。至于吴德鑫那里,商量好了告诉他一声就是了,反正两位官儿爷没意见。
“这个嘛,那是当然的。不但要请过来,而且要让绍兴府的所有头面人物都知道二位公子会来!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我们四家与学政大人攀上了关系。”
王佐铨不愧是官场老姜,一眼就看穿了这次机会所能带来的巨大效应。
“好,我以为也应该这样。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大!”
夏国彪也赞同起来。作为从外地升迁来绍兴任职的武官,夏国彪在绍兴府没什么根基。虽然朝廷规定,军中武将不能与地方有过多交集,但大家都同喝一江水,能不彼此用得上么?只要地方安定,自然少不了守军的功劳,以后朝廷考核起来,也能算是自己的政绩,对升迁自然大有助益。基于这一点,当初答应王通判,应该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吧?
“那就这样,二弟,你回去以后,尽快派人去驿馆送上请柬。哦不,还是你亲自去一趟,你与他们相识,话也好说些。务必要请二位公子答应,元宵节这天一定光临得月楼,我们绍兴士绅都在等着他们。”
曾非凡向坐在身旁的二弟曾非庸嘱咐道,声音让在座的每个人都能听清。
“大哥放心,我立马去办!”曾非庸站起身来,拱手施礼,“各位大人,小弟我就先行一步了,马上去送好请柬,你们慢慢聊。”
几个人互相拱手,曾非庸走了出去。
王佐铨抚着颔下短须,对于曾家兄弟做事的雷厉风行很是满意。几人坐下来又开始商量一些相关细节。
大地一片银装素裹,世上似乎只剩下了白色,其它的颜色暂时都躲避起来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雪地上蹦跳着,想要寻找雪下的一点点食物。看到一个圆匾,刚钻进缝隙去觅食,不料圆匾一盖,有两只被罩在了下面,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吓得其它几只扑腾着翅膀急急飞远了,撒下一路惊恐的“叽喳”声。“哦——”几个孩童从隐身的地方跑出来,伸手在匾下掏摸,抓住了麻雀,又是一阵开心的欢笑,声音传出老远。
站在驿馆窗前,看着外面的这一幕,林正海没有说话,仿佛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正海,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王少勋走过来问道,手里拿着一卷书。
“没什么,我适才看到几个孩童在雪地里捕鸟,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往事。在我们福建老家,很少有这么大的雪,今年我们刚到浙江,竟遇上这等大雪,实是难得。”
林正海感慨地说,眼睛仍然看着窗外。
“呵呵,下雪嘛自有一番景致。不过,我今天重读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似乎有了新的发现,来,你也帮我参详一下。你听这段,‘于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缟,杂纤罗,垂专利号,襞积褰绉,郁桡溪谷。纷纷排排,扬施戌削,蜚垂。扶舆猗靡,翕呷萃蔡;下靡兰蕙,上指羽盖;错翡翠之威庭,缪绕玉绥。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他把郑女写得如此风采照人,是否另有所指呢?”
“少勋,你呀,就是喜欢读一些杂七杂八的书!还不把四书五经读熟了,八股文章做熟了,看你今年秋试之后如何向王伯伯交代!”
“正海你别说了!想起父亲给我的要求,我就头痛!要中前三甲,前三甲岂是那么容易中的么?要不你对学政大人说说,干脆给我个前三甲好了,省得我再去为八股文伤脑筋!”
“少勋,噤声!”林正海连忙制止他,看了看四周,不见有其他人,“这等玩笑话只能你我兄弟间说说,千万不可让外人听到!”
王少勋“嘿嘿”一笑:“我知道了,我的林大公子!”
话题一转,王少勋又谈起了司马相如:
“正海,你看这个司马相如,着实令我敬佩,他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弹起《凤求凰》,你听听:‘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够直率、大胆和热烈吧?”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早在士子间脍炙人口,他说起来倒也津津乐道,颇为羡慕。
“是啊,司马相如弹奏《凤求凰》,卓文君就真的动心了,后来还随他私奔,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那我呢,昨日上门去,她会怎么想,她是那个卓文君吗?唉,我又不好再去她家里,去得多了,别人会怎么说呢?”
听着他的话,林正海思绪飘忽,心神不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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