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着眼心惊胆战了一夜,连喝水撒尿都全忘记了。
一夜却再无异常。
天将亮的时候,王少勋回来了,一闪就进了他自己的房间。等我凝神一探,他已经睡在床上了,死猪一般。
我悻悻然趴下,赶紧补个觉。
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少主人他们几乎是足不出户,埋头在旅店里苦读、作文。一日三餐也是在前面的店堂里解决,或让店家送进来。偶尔也到“楼外楼”打打牙祭,我却感到气氛越来越紧张了。不是说有人拿着刀枪追杀上来,而是王少勋和王明阳左右察看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感到他们在防备着什么。
那夜的黑影再没出现。王少勋平日里倒也神色如常,指点着几个年轻人的功课,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师模样。
少主人也感受到了那丝紧张,他更是埋头于书本笔墨中,很少主动提出要出去,整天都是待在屋子里。
我本来是待不住的,但自从能识字,有了看书的兴趣后,一头扎进满柜的书籍里,我也乐在了其中。幸好少主人房里的书多,经、史、子、集样样齐全,也不知道王明阳预先是如何准备的。据我所知,科考用不着这么多的书啊。后来我才明白,少主人不能走出去,不读书还能干什么?大清又没有后世的电视、手机之类的东西,唯有读书是最大的消遣。而科考的那些“四书五经”总会厌烦的,多些选择要轻松些。
少主人翻那些书的次数并不多,获益最大的还是我。
读了那么多的书,我脑子里渐渐站起了几个高大的身影。心怀故土、至死不渝的屈原,我感佩他的忠直和执着;纵横六国、一统天下的秦始皇,我对他只有畏惧;谈笑自若、挥斥方遒的汉武唐宗,我感叹于他们的磅礴气势、宽阔胸襟;忧国忧民、报国无门的杜子美,我只能又感动又愤慨……
在过去的岁月里,我徘徊着,感怀着,思索着,又深深遗憾着。为什么历史总不那么完美,让后人空留嗟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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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九,诸事皆宜。’好日子,好日子!”
威少爷指着一本挂在墙壁上的日历高兴地叫起来,好像有什么喜事在等着他。
这天晚饭后,少主人、威少爷、杨二少、齐峰,还有王少勋父子,大家习惯性地聚到少主人住的院子,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作为饭后的休息。连日来的紧张,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一些疲惫之色。
“明天是八月初一,还有八天就要考第一场了!”
杨二少揉着两侧的太阳穴,颇有些感叹。这些天我看他也是深居简出埋头用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也许小蝶姑娘一事对他的打击大大地刺激了他,让他有所醒悟了。就连我一只狗儿都知道,不管是人还是狗,你拿不出一点真东西来,别人未免会真正瞧得起你。男人不像女人,女人可以凭姿色寻找想要的生活,男人却很难。当然,你也别说男人没有姿色。男人的“姿色”是功名前途,是令人仰慕的事业。只要你有了这般“姿色”,在他人眼中自然就会有地位,想要得到什么肯定容易得多。
杨二少现在应该明白了这点。我已经知道,他的大哥杨一谨就在杭州的盐运司衙门供职,任盐运司库大使,是个正八品的官儿。可他一次也没去过,只叫旅店的伙计带了一封信给大哥,告知自己来杭州应考了。
“父亲,要不明天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也缓解一下连日来的疲惫?”
王明阳的提议得到了两位少爷和齐峰的赞同。少主人看着王少勋,等待他的决断。王少勋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了。几个年轻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避暑人归自冷泉,埠头云锦晚凉天。爱渠香阵随人远,行过高桥方买船。”
早晨,暖风拂面,暑气未起;碧水残荷,漾着清波。西湖的白天,永远都有流动不息的人群,男女老幼,服饰各异,流淌在桥畔、岸边和湖面上。
伴着绿树上“叽叽喳喳”的鸟鸣,我们的马车在苏堤的一头停住。弃马车而步行,我跟着一群人走在一条不宽的湖道上。威少爷高声吟着诗歌,卖弄他的文采。
“我说威少,这不是你作的诗吧?”
少主人难得地开起了玩笑,笑眯眯地看着威少爷。
“呵呵,是南宋诗人王洧的诗,本少爷昨天刚看到,今天现炒现卖,应个景吧!”
“哈哈……”
大家又是哄笑起来,气氛很是轻松。
“你们看,右侧就是曲院风荷了。”王少勋走在前面,客串起了临时导游,“这曲院风荷乃是杭州十景之一。谁能说出杭州十景是哪十景吗?”
“我大概知道七八个,说不全。”
很少开口的齐峰今天的兴致也很高,他也说话了。
“那你说说看。”
“杭州十景有苏堤春晓、曲院风荷、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呃,还有三潭印月,别的就说不上来了。”
齐峰搔着后脑勺有些难为情。
“还有南屏晚钟。”
少主人抢着补充道。
“平湖秋月也是哩!”
杨二少也急急说。
“还差一个,谁知道?”
王明阳卖起了关子,冲着几个年轻人眨着眼。
“哈,我知道,最后一个叫双峰插云!”
威少爷得意地叫起来,却未能遮住手里一本薄薄的册子。杨二少在他一侧,马上发现的秘密,他抓过册子一扬:
“啊哈,原来你作弊呀!”
威少爷红着脸去追打他,二人嬉闹在一起。旁边不少游人都看着他们。
“嗯……咳!”
王少勋重重地咳嗽了一下,两个年轻人赶紧停住,重新又中规中矩地走着。
一群人走进湖边的一个水榭里,前方有一个亭子,游人最多。
“这曲院风荷原来只是南宋朝廷开设的酿酒作坊,本已颓败。先帝康熙爷巡游江南时,为了迎接他,杭州官府特地在苏堤跨虹畔的岳湖里引种荷花,增设水榭楼台,弹奏秦汉古风。康熙爷在此看荷听曲,帝心甚悦,提笔游龙,为此地书名立碑,正式命名为曲院风荷。刚才你们所说的杭州十景都是康熙爷所题。走,我们也去看看景碑亭。”
王少勋带头走了过去,前面有很多人正在挤着看什么。
“文伟,你走到我们中间。”
王明阳拉了少主人一下,把他拉到自己与王少勋之间。看他的神情,好像发现了异样。
少主人乖乖地走在,眼睛也四处张望。
我全力放出侦查力,警惕地关注周围每个人的举动。视角低就是好,我能发现别人在高处不能发现的情况。很快地,有两个人纳入了我的视线。一个是路旁的一个身穿露臂短装的小贩。他端着一个木制的方形盒子,上面摆着花生、瓜子、香干之类的零食。与其他小贩忙着招呼顾客不同,他的眼神直往我们这边瞟,嘴里可有可无地叫卖着。
另一个却是读书人打扮,他也挤在前面的游客中间,眼睛没看前面,也斜着看我们。
嘿嘿!我心里暗笑起来。不管是跟踪还是行刺,这两人都太低档了吧?
王氏父子也注意到了那两个人,他们把少主人夹在中间,留意提防着。
我们缓缓向亭子走去。
还没等我们靠近亭子,就在这时,一个可疑的人影从旁边转了过来。个子不高,衣衫褴褛,手里一根短棍和一只破碗,是一个小乞丐。
“行行好,多少给点吧!各位大爷,各位叔叔伯伯,小的给您作揖了!”
小乞丐哀求着,低着头一步步向我们走了过来。
目光一闪,处于低处的我感觉到了他眼里掠过的一丝亮光。
不好,有古怪!
“小叫花子,走开,走开!”
就在小乞丐将要靠近我们的时候,威少爷发现了他,挥着手让他走开。我知道威少爷一向讲究洁净,他不喜欢邋遢肮脏的乞丐靠近自己。
一般情况下,乞丐是最会看人脸色的,遇到威少爷这种睥睨张狂的人,绝大多数都会退避开去,更别说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小乞丐。然而,这个小乞丐不但没知难而退,反而脚下加速,向着我们,尤其是中间的少主人冲了过来!
“咦——”
没等威少爷的疑声落地,我已经全身紧张,迎着小乞丐冲上去了——
挡住,
人立而起,
前爪扑住双手,
嘴巴顺势咬住左肩!
我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让他有任何机会反抗!
“唉哟!”
“哐当!”
小乞丐发一声痛呼,手里的破碗被我抓落在地。亏得是草地,那个碗没破,摇了几下就停住了。我随即四肢着地,龇牙咧齿瞪着他。
“你是什么人?”
“疯狗咬人啦!”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前一个是王少勋,他也反应过来了,身子一扭,欺身而上,右手已经抓住了小乞丐的右肩。没理会小乞丐的伤势,他追问道。
后一个叫的是前面那个读书人打扮的家伙,他看到同伙被我阻住,嘴里叫着,也很快地向我们这边跑来。王明阳一凛,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那人手一扬,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过来,目标不是少主人,而是王少勋。
“小心!”
王明阳下意识地叫了出来,王少勋却早已躲过。黑乎乎的东西“噗”的砸在地上,竟然“哧溜溜”冒出白烟来!
“全都躲开!”
王少勋一声大喝,不止是我跟着少主人他们慌忙退后,旁边的一些游客也吓得乱成一团,大呼小叫地四散逃命。一时间,湖滨亭旁人影散乱,叫声连连,混乱不堪。
“咕咚”“咕咚”,几个闻到了烟味的游人摔倒在草地上,一动也不动;
“扑通”“扑通”,两个游人慌不择路,直接跳进了湖里,然后伸着脖子叫“救命”,扑腾起白花花的水花……
我们却没有乱,王明阳牢牢护住少主人,我站在另一边全神戒备着。威少爷和齐峰他们也站在旁边,脸上虽有惊疑,却也保持住了他们一再注重的读书人的稳重,“泰山崩于前而眼不瞬”。
只有王少勋那边还是烟雾朦胧。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里面的烟雾好像冒不完似的,一直“嗤嗤”有声。
我很替王少勋担心。我知道他的功夫很高,但一个人的功夫再高,在这么浓的毒烟里,还能有多少作为?显然那伙人是有针对性地做了准备,没伤到少主人,就是伤到了王少勋,他们的企图也达成了大半。
身影一闪,衣衫翩跹,一个人影冲出烟雾,向我们奔来。王明阳忙作势防备,神情有些紧张。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伴着熟悉的面容出现在面前,是王少勋,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快回去!”
王少勋毫不停留,指挥众人原路返回。大家都不说话,匆匆赶路,很快脱离了刚才的危险区域。回望还在飘散的烟雾,我凝神探视,两个可疑人物一个都看不到了。
登上马车,蹄声得得,我们顺利回到了租住的院子里,都松了一口气。
“那个小乞丐逃了。”
等威少爷他们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看着王明阳询问的眼神,王少勋淡淡说道。
“这些人很是机巧。你看,这是他们今天用来刺杀的暗器。”
王少勋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小心拿给少主人和王明阳看。我一看,这不是那个小乞丐的破碗吗,怎么会是暗器?
“今天幸得阿黄机敏!要是让他发动了这件东西,后果,后果将不堪设想!”
啊,是什么东西呀,竟然让王少勋都脸上变了色?
“你们仔细看这件东西的构造,有什么发现?”
王少勋把破碗抬高了些,展示给二人看。我站得低,很快看出了蹊跷:这只破碗是双层的,或者说是两只碗叠在一起,上面一只大,下面一只小,两只碗牢牢地贴在一起。
二人也说出了我同样的发现。
“这种暗器我以前只听说过,今天却见到了。它的厉害之处就在下面这只碗,里面装了极剧烈的毒药,只要在人前打碎,可以说沾上即亡,疗救根本来不及!这些人的心机,实是歹毒啊!”
我的天,晕啊!
想到这个东西是被我抓落在地的,要是那时候摔破了……
我不敢再想,只觉得肝胆旁掠过一股冷气,全身都麻麻的!
你母亲的,简直太变.态了!
是哪个异想天开的家伙造出如此变.态的暗器?
(快、快,有电,码好、发上!啊,今天顺利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