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架在火炉上烤吗,怎么会这么渴热难耐?
就在我挣扎的时候,天上降落一滴滴甘霖,洒在我的头上身上,浸入我的四肢百骸,凉滋滋,通畅爽快无比。
“嗯——”
一个呻吟从肚子里顺着气管向外面涌,出了喉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一睁眼,我回到了现实。夜色如浓重的水银,把我淹没在它的怀抱。
重,脑袋涨裂了一般,根本不受我自己支配,硬挺几下也没有抬起来。
“老大爷,大黄醒了!”
小杰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分外亲切。他手里拿着一只矿泉水瓶,正在一下一下地往我头上、身上洒水。
晃了几晃,小杰焦急关切的脸盘出现在前面,显得特别大。移开了些,我发现自己还躺在荷园的院子中间,白发老人端正坐在法坛上,脸上汗水淋漓,手里、嘴里却没停。
“快给它吃一点。”
老人看向我,眼神也流露出关切,他吩咐小杰道。
小杰依言给我喝水,还掰了一个包子塞进我的嘴巴里。我慢慢吃了,感觉力气又回到身上,头也不那么胀痛了。
一翻身,我站了起来,猛一抖身子。啊,真舒服!
“快走,我们去祠堂!”
老人也站了起来,收拾好地上的各种物件,带着我和小杰去程氏宗祠。
出了侧门,顺着巷子向前走。原先黑漆漆的巷子里亮堂了不少,至少可以看清地上的石板路。抬头看天,接近圆满的月亮躲在淡淡的云层后面,光辉透过云彩撒落在地上,宁静而祥和。
看着前面虚弱但坚定的老人,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多久,目的地到了。
宗祠在整片建筑群的北面,高大的门楼和防火山墙,虽经风霜剥蚀而未倒,黑沉沉耸立在那里。
白发老人伸手推了推门,门上有锁,没了原本颜色的一把老式锁横在中间。
“我来!”
小杰自告奋勇地走上前,捡起地上的一块砖头用力一砸,“啪嗒”一下,旧锁应声而落。
“吱——,呀——”
厚重的木门缓缓地被小杰推开了,朦朦胧胧的景物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灰尘,满地都是灰尘,院子里,屋檐下,在白色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仿佛踩上一脚都会沾上地狱的阴煞之气。
白发老人拿出一面八卦镜,护在胸前,抬步走了进去。我和小杰紧紧跟上。
“扑哧,扑哧。”脚下灰尘飘起,迷了我的眼,我赶紧抬高脑袋,一边观察里面的环境。前院,正堂,两边是厢房,后面应该还有几进,跟以前看到过的宗祠相仿,结构都差不多。
我们先进了正堂,“啪,”老人打着了一个火折子,忽闪的火光下里面的情景尽收我的眼底。
正面是一张大大的供桌,上面摆满了高低的木牌;桌旁各有两个三足的香炉,里面残存着香灰;厅的两旁有一排木椅子,可能是时间长了,歪歪扭扭倒斜着,不堪一坐。抬头看,墙壁上有挂过帐幔、画像的痕迹,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翘起的墙皮,斑驳的泥块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阴灵盘踞在这里该有四五十年了,我记得宗族里最后一次祭祖是在文化革命前。那次祭祖……”老人的声音低沉,像是又勾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果然,他接着往下说。
“因为政府不许搞祭祖活动,那次祭祖是偷偷进行的,参加的人不多,十几个人吧。我受族长的委托,专门负责应付阴灵。本来还好好的,可就在快结束的时候,那个坏东西出现了,一阵阴风,灰雾弥漫……四五个人疯了,都怪我无能啊……也许就是在那以后,它占据了这里,可我却没留意到……祠堂里有这么多的祖宗牌位,它竟敢长留于此,唉!我怎么会想不到呢?没人敢再来,它就可以为所欲为,筑巢生息啊!”
老人的失落情绪感染了我和小杰,我们谁也没出声。
“现在好了,阴灵消散了……可它还没灭亡,阴灵的那一缕残魂还躲在某个地方,我们一定要找到那个颠倒的乾坤,从根子上毁了它!”
老人在地上坐了下来。好在里面的灰尘不多,他也顾不上那么多。
设坛,点烛燃香,黄纸飘飞,木剑上下划动,一串串咒语在老人嘴里念诵,追踪的程序很快启动。
我也迅速就位,心神合一,跟在火线后面一步步搜寻起来。
正堂,没有;两旁厢房,没有;二堂,没有;三进,继续……
“奇怪,怎么会没有?”
老人拧着眉头,收回火线,双脚交叉端坐着,陷入了沉思之中。除了表面,连墙壁里、地下三尺都搜过了,就是没发现可疑之处。
“难道不是在这里?不对,一定是这里!”
我与老人互相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地方?
我心里一动,假如我是那个阴阳师,在这里设下阴灵的致命之穴,会放在什么地方呢?什么地方才会是被人忽略或者意想不到的?
放出意识,我快速把祠堂的里里外外过滤了一遍。对,应该就是这里!
我把目光朝向了正堂迎面的那一排排木牌,也就是老人说的祖宗牌位。这里的牌位足足有上百块,之前我并没有一块块查看过,而且,即使是打理祠堂的人也不会去逐块细看。人类有一句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对那个日本阴阳师来说,最容易看见的地方肯定是最会被忽略的地方。
好缜密的心思!好高明的手段!
我都要为那个日本人喝起彩来了。想通了,我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马上行动!
在桌前站定,我眼与神合一,逐排仔细察看起来。很快,第二排左侧第六快木牌落入我的意识里。怪异吗?粗看没什么,细看问题出来了——你见过把字倒过来立着的牌位吗?这块就是!亏得我识字,否则根本想不到会有人把原先的牌位倒过来立在底座上!
“汪汪,汪汪!”
我冲着那块牌位大叫了两声,凭老人的经验,他肯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小杰,快去看看!”
老人抬头看着我,再看看牌位,忙叫小杰跟上我。我把小杰带到那块牌位前,示意他取下来。
“嗳?”
小杰拿下那块牌位,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汪汪!”我高兴地叫着,舔着他的手背,领着他走向白发老人。
小杰,你真是个粗心鬼!
我暗笑小杰不细心,索性张嘴把牌位一咬,叼着跑到老人面前,放下,摇着尾巴。嘿嘿,我高兴啊!
“原来如此!”
老人拿着牌位,手不由地颤抖起来,眼里露出恍然的神色。
如法炮制,我继续努力,第二块,第三块。再察看一遍,没有了。
三块被倒过来的牌位摆在白发老人身前。
“颠倒的乾坤”原来是这个意思!
“各位先辈,请恕晚辈眼笨力拙,到现在才给你们正位!”
一一把牌位竖正,摆回原处,白发老人恭恭敬敬地在牌位前跪下,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做得一丝不苟,缓慢而又庄严。小杰帮忙在香炉里点着香烛,神情也很庄重。
“呼——”
这时,一股旋风平地而起,在正堂里转着圈儿,带起片片纸灰和缕缕白烟。
“叽——,叽——”
那个凄厉的尖细叫声又出现了,好像就在屋顶上,声音里透着恐惧绝望。
“各位程氏先祖前辈,倭人害了我们族人近百年,如今晚辈找到了破解之穴,你们尽可放心,咱们如今再也怕不受那贼人的祸害了!”
话音未落,旋风更急,直直地窜上屋顶。一个个,一道道,蒙迷的身影在舞蹈,跃动,散发着逼人的气势,冲向那个声音。
难道程氏祖宗真的显灵了?
无法解释,也说不清看不明,我与小杰都怔住了。
“呀——”
一声绝响,余音渺渺;一抹明灭,亮而终灭。屋里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结束了,都结束了……”
白发老人嘴里喃喃说着,身子一矮,委坐在地上。两行清泪沿着堆满皱纹的脸庞慢慢淌下,他整个人仿佛又老了十岁,肩塌了,白发更白了,刺痛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