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元月十六,上元刚去,南水城还沉浸在节日的热闹中。街上,彩灯依旧,小贩们的摊位上,花灯面具等节日相关的货物依旧琳琅满目,尽管寒气凌厉,人群也熙熙攘攘。南水与北疆不同,北疆遍地大漠,气候多变,时而炎热干燥,时而寒风如刀,但上元那日却是恰逢炎热干燥,很是不同凡响。而南水城虽说一年四季,气候宜人,但在上元这日,严冬还未过去,便添了些冷肃,加上今日正逢小雨沥沥,冷肃之外还添了许多烟雨朦胧。
“原来,她叫溪留呀。”季柳起身,走到窗橼,往街道瞧去,那年的上元街市便与今日的街市重合起来。
他还记得,那日,她特意换上了粉色罗裙,头系着红色的飘带,轻涂脂粉,袅袅婷婷,邀他道:“今日是上元节,问花弟弟有兴趣上街游游吗?适才我在廊上瞧了一眼,往来镇上灯火通明的,看着好不热闹……”
那时,他在屋里,正喝着她之前给的凉茶以解暑气。忽听到噼里啪啦的敲门声,他手一抖,茶杯掉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那是他最后一杯凉茶。他没好气地将门拉开,抱手不耐烦问道:“你想去?”
她先是惊愕,后点了点头,吞吞吐吐:“我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景象,所以想去看看,不过人生地不熟的,有人陪我一起最好不过了,但……我又不想让商队的同伴们看见我着女裳,所以……”
“我陪你去,不过,凉茶多送我几份。”不待她将话说完,他便沉着脸打断。
他们来到往来街上,从街头走到结尾,再从结尾踱回街头。所经之地,人们一个个、一群群欢声笑语,从他们身旁走过。有的牵纸鸢、有的捧糖人、有的讨论灯谜、有的带着精美的面具……热闹活泼。而她与他,只安静地走来走去。
“所以,你拉我出来玩,只是为了一直走路是吗,请问我们还要走到什么时候?”陪她来来回回走了许久,却什么也不玩,他深感无趣。于是停在一个面具铺前,捡起一张精美的面具,沉声问道。
“额……有些事你看着喜欢,但不一定非要参与其中,在一旁看着就好。”她扯了扯自己的嘴唇,努力扯出一抹从容的笑来。见他仍旧狐疑地盯着她,她有些窘迫,用扇子重重打了一下他的头,故作深沉,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说完背起自己的双手,转身大步往前走去,完全忘记此刻,自己身着罗裙。
“这个,很好看。”他没有动,朝她的背影幽幽说了一声。她闻此,停住,转身,犹豫了一小会,挥手买下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面具,一个给他,一个给她。那是一张精致的半脸面具,面具整体呈一个凸出去的脸,像小娃娃的脸一样,可娃娃的眉眼却点了几个红点,添了几分妖媚,娃娃的额头上,又雕了一躲桃花,漂亮极了。那是他第一次戴那种稀奇的玩意,心里开心不已。
子下楼上,季柳转身瞧了一眼趴在桌上的溪留,寒风吹过,她那笔挺的青蓝色长衫微微浮动,冷得她一阵颤抖。他将窗扇合上,回到自己的座位,垂目沉思,双睫密长,将他那深不见底的瞳眸轻轻覆住,如碟在舞。他没想到还会再次见到她,也没想到,自己对那日她的不告而别如此耿耿于怀,说起来,陌路相逢,迟早是要各奔东西的,她的不告而别也并非毫无道理,可回想到她一声不吭,还将他给算计了,便让人生气烦闷。原先他以为自己已经不气愤了,忽地见到她,那股气性又莫名地爬到心口。都说金风玉露一相逢,盛却人间无数,但他见到她后,活得却很缥缈,事前事后,忙碌与否,他时不时地便会想起她,想起那日,她将他算计,不告而别,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以至于现在再见到她,心生恶意。显然,她已经不认识他了,或者说,不记得他了,他与两年前,会有那么大的不同吗?以至她瞧了这么久,都完全没有印象?那年上元,还是她在他面前吟的那首诗:“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她还问他,“问花弟弟,你听过这首诗吗?”
他答:“读过,不是很喜欢,听着无聊极了。”
门外雀儿等了许久,也不见溪留出来,心里担忧,便不顾溪留嘱咐,伸头往厢房里探去。瞧见醉得不醒人事,趴在桌上的溪留,震惊不已,她连忙上前去询问情况。
季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情淡淡,道:“溪姑娘喝醉了,将她带回去休息吧。”
雀儿连忙将溪留扶起来,扶着她往门口走去。
溪府门前,众人见到季柳返回,应命散去。
日落月升,华灯齐上,直到黑夜接替了白昼,i溪留才幽幽醒来,头痛欲裂。她捶了捶自己的额头,摇摇晃晃点上油灯,听到屋外,溪寻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疑惑地走出房门。
雀儿与溪寻见到她出来,连忙跑过来问候。她摆手表示无妨,醉酒又不是什么大事。
雀儿嘟囔道:“少东家已经许久没有醉过了,怎么忽地出现一个这么能喝的人,真是稀罕。难不成那季公子不喝酒,光您一个人喝?”
溪寻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她也疑惑得很:“阿姐,自寻儿十岁以来,就没见你在宴场上醉过酒了,都是您把那些生意上的人给灌醉的,今日这回事怎么回事?难不成南水城的酒和我们溪家村的酒不一样,更易醉人?”
溪留寻了个椅子坐下,顺势道:“瞧着的确是那么回事,这南水城的酒实在太过难喝,都把我给喝醉了,你俩在这问东问西的,就不能给我先弄碗醒酒汤去吗?我头都快疼死了。”雀儿才反应过来:“对对对,醒酒汤,许久不见少东家您醉酒了,雀儿都忘记还有醒酒汤这个事了,我去厨房问问有没有人会做。”说完,她一溜烟跑出门去。
溪留盯着站在她旁边的溪寻,眼神凌厉,问:“你今日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从书院跑回家里来了?难不成今日夫子又准了你们玩不成?”
溪寻回:“没有的事,那夫子抠抠搜搜的,哪能这么大度,天天准我们的假?”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溪留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问她。
溪寻笑嘻嘻道:“阿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寻儿现在可聪明了,我发现书院墙角有个大洞,便称着天黑,悄悄从那爬出来的。”
溪留无奈,这个妹妹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忽然想到书院墙角哪来的大洞,便问:“那大洞,莫不是狗洞吧?溪寻,你爬狗洞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