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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鳏 夫(到)(1 / 1)

中篇小说

春节过后,四季分明的江汉平原,虽然还有些寒意,但土地复苏了,河水解冻了,柳树发芽了,春耕生产开始了。本章节由芗`忖`暁`説`網www。XiangcunXiaoshuo.com提供

前河岭三队的十几个男女社员在路边的一块坡地种碗豆。男人们穿着棉背心,从卫生衣里露出两支手臂,这样既保温又便于干力气活。女人们穿着红色的、细花色的棉袄,躲过了冬天后,她们的脸色捂得红扑扑的,显得又白又嫩。

集体劳动最大的好处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还可以扯家常,开些荤玩笑,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

褚中秋是个中年光棍,人长得帅,脾气又好,自然就成了妇女们挑逗调笑的对象。诸中秋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大战钢铁的时候,曾到武汉的工厂当了几年的工人,后来工厂下马,他又回到台子(注:村子)上。他知道人一多,就有人得当出气筒,这是每个地方都会出现的规律,自己不当出气筒,别的人就要当出气筒,当就当吧。所以他并不发恼。

此时,妇女队长王彩云用锄头指着一蓬早开的碗豆尖问中秋:“这是什么尖?”中秋答“碗豆尖!”彩云挑逗地问“它像人身上的什么?”中秋答“像女人的麻皮(注:湖北话麻皮是指点女人的****)!”“你想麻皮嘛?”“想,现在就想。”中秋从背后抱住彩云的腰部,欲要脱彩云的裤子,摸彩云的麻皮。彩云笑嘻嘻地用力欲扳开中秋的手,口里说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渴不得了!”围观的社员中谁说了句,“看,那路上来的是什么人?”中秋转头去看,彩云趁机摆脱开了中秋的双手。

十几个男女社员齐刷刷地往大路上看去,一个穿红太空服的后生背着个黄色的背包大步流星地往这面走来。

“是英豪哥,我接他去!”王月姣把手里的锄头一丢,跑步穿过田埂,跳过路边小沟,向褚英豪奔跑过去。

“我这丫头任性得很,不管不得了!”支书王木生看着自己女儿像头快乐的小鹿的背影,无奈地说。

“新社会了,女孩子疯点不吃亏!”彩云平时就喜欢王月姣,此时更是护着她。

“你就是护牛犊子”王木生的话中有几丝怜爱女儿的成份。

“英豪怎么回来了?”彩云把话头转向了中秋。

“唉!一言难尽..。”褚中秋欲言又止。

褚英豪和王月姣走近了,大家都停了手中的活计,隔着个水沟看着他俩。

“爸,我回来了!”褚英豪跨过了水沟,背着背包站在中秋的面前。

“回来就好..”褚中秋看到儿子长大了,几乎要和自己一般高了,竟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彩云心细,关心地说“英豪,走累了,把背包放下来,和大伙说说话。”

褚英豪听话地把背包放在田埂上。王月姣此时也跨过水沟,把手中英豪装着脸盆的网兜放在背包的旁边。站在英豪的前面,爽朗地说“英豪哥回来了,我们队又多一个知识分子了!”

“不是知识分子,是知识青年,——准确地说是回乡知识青年!”王木生纠正女儿的话,又表观了自己懂政策,跟得上形势。

“木生叔说得对,是回乡知识青年。现在大城市的学生都要到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何况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学生。更没有话说了。”

“不再去读书了?”彩云问。

“学校都停课了!”英豪答。

“回乡有什么不好,哪里不是过日子,哪里的庄稼不养人,哪里的黄土不埋人!”王月姣快人快语地说。

王木生教训的口吻向王月姣说,“你这丫个头,口无遮挡,话都不会说,这是国家的政策,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来大有作为。”

“爸,我为英豪回乡高兴,我为我们大队又多了一个初中生而高兴,我为你这个支部书记又多了个读书人高兴!”看到父亲没有回答,她接着问“爸,你怎么没有反应?”

“你这丫头,性子这么急,我当然是高兴的。”王木生说。看得出来,王木生这个姑娘是管着支书的。他大概平时惯坏了女儿。

“你既然高兴,那我就请个假送英豪哥回家去了?”王月姣顺势就提了个要求。

“去吧,我的小祖宗!”王木生爱怜地无奈地说。

褚中秋看着英豪和姣姣两个青年——无忧无虑地手牵着手地走在大路上的背影。他回想起从前的自己。

他和其它的男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恋爱史。

他的父亲在淹大水的那年被洪水冲走了,他和母亲及两个姐姐爬在屋顶上,哆嗦地抖个不停,幸好解放军救援的木划子来了,把他家四口人救到了大堤上。母亲被那场洪水浸了后留下病根,没有几个月就去世了。他的两个姐姐在两年内也就相继嫁到了外乡。他成了孤家寡人,收工回来后,偌大的房子里经常只有他一个人在生火、做饭、磨镰刀、洗衣裳。队上可怜他,遇上武汉炼钢厂到乡里招工,特别推荐他去当上了一名拿工资吃饭的工人。

那天,褚中秋在工厂的食堂排队打饭,排在他前面的一个姑娘掏饭票时掉出了一块粉红色的手绢,他捡起来说“你的手绢掉了。”姑娘回过头来对他莞尔一笑,接过了手绢,说了声“谢了!”打完饭后,他端着饭坐在姑娘的桌对面,俩人边吃饭边交谈。姑娘是邻县的蔡甸人,也是这次招工进来的,名叫徐招弟。他去过蔡甸还能说出蔡甸镇上的那家小吃店的热干面好吃,姑娘说她家就在那家小吃店旁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俩人就这样认识了。

从此中秋对进食堂就有了新的企图,每天吃饭时间他都尽量争取早点去,他为徐招弟排队,占位子,打免费的菜汤。徐招弟也自然地接受他献的殷勤,常常把自己碗里的菜往他的碗里挑,打多了的饭往他碗里扒。工友们看不惯,打击他说他俩像小俩口。他听了不生气,反而高兴,认为他们是妒忌。

一天,家在汉口的表哥送了两张电影票给他,

他非常的高兴,那时的电影票珍贵得很,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要当领导的、党团员、组织上信得过的人才有资格看电影。中秋把票放在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时不时摸一摸,生怕票丢失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约徐招弟一起去看电影,徐招弟也很高兴,在宿舍里还对着镜子打扮了一阵才出来。他俩一起乘电车过汉江大桥,在电车上他还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一位老大娘,徐招弟用感动的眼光看着他,似乎想说他是世上最好的人。到了桥口电影院,有许多人拿着钱在电影院门口买分票。他俩坐在电影院里,才知道这是一幕日本电影《飞来的新娘》,说得是一个矿山的矿工有一天突然有一个姑娘来找他,说是他的媳妇,矿工先不愿意接纳这个媳妇,后来被姑娘的勤苦善良的行动所感动,最后矿工们为他俩举行简单有趣的婚礼。

走出电影院,他俩沿着汉江边散步,找到一个清静的面朝江面的石凳坐下,江面上泛出白色的粼光。褚中秋勇敢地拉着徐招弟的手说,“你愿不愿意做那个飞来的新娘?”

“你说呢?”徐招弟明亮的大眼睛深情地注视着中秋。

“你愿意..你愿意做我的新娘!你说对不对?”中秋紧紧地捏着徐招弟的手说。

“你真坏,把我的手捏疼了!”徐招弟用力把手从中秋的手里抽出来,嗔怪地说。

“你不说,我还要捏,还要更狠心地捏,捏到你投降!”中秋又拉过了徐招弟的手来,紧紧地握在手心。

“我愿意,我愿意,行了吧!”徐招弟低下头,动了真情地说。

中秋放开了招弟的手,围着招弟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招弟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中秋。中秋牵着招弟的手,走到江边。大声地对着江面大声地喊:“我有新娘了——我有新娘了——我有新娘了!”那声音在江面上荡漾,向波浪一样激荡。

俗话说“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正当他俩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工厂却在酝酿着一件涉及每个人的大事——炼钢厂要下马,工人要压缩,哪里来的人回哪里去。

在食堂里,褚中秋像热锅上的蚂蚱,他端着个饭盒在一排排打饭的队伍里寻找徐招弟,徐招弟没有在食堂。他快步疾驰地来到那幢红砖的女职工宿舍,上到四楼徐招弟住的406号房,同宿舍的女工端着个口缸在细嚼慢咽地吃饭,听到他问,不烦躁地告诉他——徐招弟在加班。他快速地冲到翻砂车间,看到徐招弟在天车上朝他挥了挥手,脸上还露出甜美的微笑。褚中秋想“全厂都闹翻天了,你还笑得出来!”他要把那个坏消息尽快地告诉徐招弟,并要和徐招弟商量对策。

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另一个女工来换班,徐招弟才停了天车,从天车的铁梯子上小心翼翼地下来。

他俩走到车间外面。褚中秋急切快速地把看到厂里贴出的公告和大家在议论的热门话题,向徐招弟细述了一遍。

“亏你还是个大男人,急有什么用?急得出个头绪?”徐招弟很有主见地说“招我们进厂,这是国家的需要;退我们回农村,也是国家的需要。国家的需要是改变不了的,大政方针放在那里,我们小百姓只有服从的份,胳膊扭不过大腿。”

“照你的话,那我们只有乖乖地回农村去了?”褚中秋气馁地看着徐招弟。

“我才不希罕城里的..。回农村有什么不好,我们蔡甸是渔米之乡,每年的双季稻,吃不完的新鲜白米饭;要穿衣,自己摘队里的棉花来纺织,要过好日子,可到堰塘里采莲、挖藕、捕鱼;要改善生活,可种些苕、种些玉米、养些猪、养些鸡,你吃都吃不完。我家的门口还有一条大河..。”她情不自禁地唱起电影《上甘岭》上的插曲:一条大河波浪宽...

褚中秋被徐招弟的乐观豁达所感染,他想回乡就回乡,只要能和徐招弟在一起,一切都是美好的。那天夜里,他还做了个梦,梦里一只系着大红花和红飘带的大木船向岸边驶来,船上一个大红轿里坐着穿红婚装的徐招弟。岸边的他也是一身的新郎打扮,被众乡亲簇拥着准备迎接新娘。醒来后他高兴地想这是“漂来的新娘。”

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傍晚,徐招弟约褚中秋到江边说话。褚中秋来到他俩约会的老槐树下,可是,徐招弟没有来,他见到了徐招弟车间的大老张。

大老张告诉褚中秋,徐招弟同意嫁给他,他原来就是城里的户口,这样徐招弟就可留在厂里当工人,不必回乡下去挖地球了。“这是招弟要我转给你的东西!”大老张将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递给褚中秋。

褚中秋恍恍惚惚地回到宿舍。他打开信封,一条黄色的手绢,一张粉红色的电影票赫然地呈现在他眼前。这条粉红色的手绢是第一次认识徐招弟的信物,这张电影票是前半个月他俩去看日本电影《飞来的新娘》的凭证。一种锥心泣血的痛苦向他袭来,他愤怒地把那张电影票撕得粉碎,撒向天空,让那星星点点的碎片散落得自己一头一脸。他用力想撕开那块粉红色手绢,撕扯不开,他干脆就用小刀一刀一刀地把手绢割裂切碎..。他扑在床上,痛哭失声,呼喊着爹娘天地,感叹自己的不幸。然后,他嘤嘤哀泣,直到天亮。后来他回到了村里,变得沉默寡言。

再后来,媒人向他提亲,女方孙巧梅是个胸脯******大的姑娘,人们说这是个生儿子的胚子。他就把这个孙巧梅娶为媳妇,成了他屋里的堂客。起先,他并不喜欢这个巧梅,晚上****的时候还喊着徐招弟的名字。后来,这个巧梅果然争气,为他生了个儿子,就是现在的英豪,能下蛋的母鸡当然是好母鸡。他开始善待巧梅,巧梅做事慢吞吞不麻利他认为是因为身子重;巧梅的好吃、懒做、贪睡他认为是胖子的特点可以原谅;巧梅的衣冠不整邋里邋遢是穷惯了的原故..。。巧梅再有缺点也是孩子他娘。孩子他娘大于一切,他以一种新的态度来对待巧梅,热天到河里捕甲鱼来煮了给她补奶水,冬天到晏塘里挖藕来熬排骨汤解她的嘴馋,他还到镇上扯了花布来为她做新衣裳。

他还按照乡里的惯例,准备在英豪满周岁的日子好好的热闹一阵。提前一个月,他就请来了裁缝,住在他家里为全家人做新衣裳。他那里想到,正是在这个月里,那个清瘦白皮的裁缝竟然和巧梅勾搭上了。

英豪周岁的那天上午,他全家人穿上崭新的衣服,他让巧梅抱着英豪,特意到镇上的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

下午六时,远近的亲戚好友陆续到齐。中秋在大门口放过鞭炮,请亲戚好友们按辈份、长幼、男女坐满两桌。中秋端出了个盘子让英豪抓周,盘子里有铃铛、小刀、书籍、算盘..。。戴着虎头帽喂得胖乎乎的英豪扒在桌上,一把就抓住一本小连环画不放,于是大家鼓掌。然后纷纷地举起酒杯向中秋夫妇祝贺。王木生那时也才成家,但已很干练,他第一个举起酒杯说“这个娃儿是读书的材料,以后一定会成为知识分子。”他夫妻俩的媒人褚二婶说“看他肥头大耳的,说不定将来能混个大官当当。”...

中秋高兴地举起酒杯来说:“我一定不辜负亲戚好友们的期望,再苦再累也要把英豪养大成人,供他上学读书,跳出农门,有所出息,报答乡里。”说完,他一仰脖子喝下了那杯酒,然后握着一瓶酒,围着桌子一个一个的向亲戚好友们敬酒。

亲戚好友们这时才开始端详桌上的菜——清蒸鲫鱼、红烧丸子、干烤鸭脖、冰糖银耳、油炸花生、凉拌灰蛋、白切鸡、红菜苔等八大碗加一锅排骨藕汤。也够排场的了。大家纷纷举筷捡菜,连声夸好吃。

中秋看巧梅不在两张桌上吃饭,到厨房去找不见;又到厢房去,看到巧梅歪靠在摇窝上睡着了,摇窝里平躺着的小英豪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在东张西望。中秋踢了一脚巧梅的凳子,“这么多客人,你还睡得着?”巧梅睁开眼睛说“我困,我困。”边说边摇动起摇窝。中秋压住怒火,无奈地走出厢房。

亲戚好友在酒桌上,谁都会多说几句英豪这伢长大后一定会有出息的话,这是恭维应酬的话,属人之常情,谁也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而中秋却把这话当作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努力的方向,刻在了心上,成了他的心结。

一个暴风雨的晚上,中秋收工后回到家中,身子被淋得湿透了,他发现巧梅和英豪都不在家,灶台上也是冷锅冷灶的。他换过衣裳后,拿一把伞到台子上去找巧梅娘儿俩。

王彩云那时生了个小子刚满月,站在大门口张望,头上还系着块紫红色的头巾。一见中秋就说,“我就想你会找****来的!你家巧梅一大早就抱着英豪来央求我,说帮她带一阵孩子,她去公社办件事就回。我依了她,带一个是带,带二个也是带,我就把英豪放在摇窝里逗他玩。”说到这里她把中秋让进堂屋,中秋看到英豪躺在摇窝里在吮吸指头。“到了中午还不见她来,我就感到有点纳闷,我婆婆从公社回来说看到巧梅和那个裁缝坐着拖拉机到县城去了。我才急了,急也没有法。两个孩子要大人带,走不开。再说你们今天在堤上搞工程..。只有等你找****来了。”

中秋像被雷击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阴沉着脸把英豪从摇窝里抱起来,整理了一下孩子背后的披风,然后双手紧紧地抱着孩子,冲出了大门外。

“可怜的男人!”王彩云看着他的背影说。

中秋回到了家,悔恨自己让裁缝住进自己家,简直是引狼入室;让自己的那个骚婆娘和那个渴裁缝成天在一个屋里,干柴烈火,怎么不会发生皮拌呀,“我真傻,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呢?”他拍打自己的头。他失眠了一夜。

第二天,他向队里请了几天假,把英豪托付给王彩云,他就乘车去裁剪的老家孝感去找巧梅。

孝感是地级市,历史悠久,是孝文化和楚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因汉代孝子黄香为父暖被、董永卖身葬父以及三国时期孝子孟宗哭竹等事迹“孝行感天”而得名。中秋几经周折在一条小巷里找到裁剪家,裁缝不在;巧梅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我为你生了个儿子,对得起你了,你不是念着那个徐招弟吗,你去找她得了。我念着小董(裁缝),我跟定他了。”中秋说“你舍得丢下英豪?”巧梅答“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和小董再生一个,谁希罕你那个英豪。”此时,中秋杀死巧梅的念头都产生了。但他想到了嗷嗷待哺的英豪不能没有父亲。他愤怒地扇了巧梅两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无奈地愤懑地走出那个给他带来耻辱的房门。

中秋回到前河岭的家中,不吃不喝,整整地躺在床上三天。

第四天早上,王彩云抱着英豪进了他的房门,把英豪放在他睡着的被子上,大声地对中秋说,“各人的兵马各人带!一个大男人,呕气可以,但不可能呕一辈子吧。女人跑了,再续弦一个就是了,天下三只脚的难找,二只脚的多得是,有什么希罕的。我最看不起的就是砍断了又想接起来的男人,断了就让她断了,舍得,才是男人的本色。”中秋坐了起来,抱起英豪,脸上充满了无奈和尴尬。

王彩云的话风一转,“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英豪着想,才满周岁的一个伢儿,就失去了亲娘,够可怜的了。你还要他失去亲爹..。。”

“彩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是在呕自己的气,呕自己怎么没有想到他俩会搞出这种丢脸的事,我呕自己倒了八辈子霉,怎么会娶了个这样的堂客来报应我,今后我怎么做人?”中秋低下了头,泪都要流出来了。

“脚长在她身上,她要跟人跑谁也没有想到,心长在她肚子里,她想些什么,哪个也猜不透,她不要脸是她的错,不是你的错。你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你的日子你自己过,谁也不能干涉你的生活。”彩云的话为中秋搭了个下台的梯子。

中秋又托彩云请她婆婆帮他带英豪,并说他每月给10元钱。彩云说乡里乡亲的,什么钱不钱,缺什么来找你就是了,你一个人支撑一个家也够难的了。说完就抱着英豪出去了。

中秋看着彩云抱着英豪走了,他穿戴起衣服来,胡乱煮了一大碗面吃了后,就拿着个冲担出工去了。

儿子回乡那天傍晚。

中秋收工回到家,把锄头挂在左厢房的墙上。他听到厨房灶塘里棉梗烧得噼噼啪啪地响,灶上的铁锅在冒着热气,英豪在忙着做菜,喊了声“爸,回来了!”,中秋“嗯”了一声,走进儿子住的右厢房,看到房间已收拾得干净整齐,床上的被子叠得有棱有角的,几本书整齐的码在书桌上。他知道是月姣帮着英豪收拾的,问了句“你为啥不留姣姣吃饭?”

“我留了,她执意要走,说她爸管得可紧了。”

中秋迟疑地“啊”了一声,走回堂屋的八仙桌前坐下,心里舒坦了一些,平时他收工回家还要忙着做饭,现在儿子回来了,自己松活多了。

英豪很快就把菜饭端在桌上,父子俩开始吃饭。中秋从桌下拿出一瓶老白干,两个小酒杯,说“英豪,你也喝点。”英豪说“爸,我不喝了,姣姣还约我去她家教他唱戏。”“那就罢了”,中秋为自己满满地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品了起来,桌子上一盘花生米、一盘红菜苔、一盘荷包蛋。

英豪很快吃完饭,就出去找姣姣去了。中秋慢慢地品着酒,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像框里的照片,那些照片都发黄了,但有两张吸引了他的眼球——一张是他参加大战钢铁时和工友们戴着柳条帽在红红的炉火前的留影,那是厂宣传部小冯为他们摄的,他一直珍藏着,这是他从一个农村小伙成长为一个炼钢工人的荣耀历史的见证;第二张是儿子英豪过周岁时一家三口的留影,但照片上只留下他穿着新衣抱着戴虎头帽的英豪,旁边的人被剪去,剪去的是他的媳妇,英豪的娘孙巧梅。前面说过,她跟一个裁缝跑了,中秋在孝感追到她她不愿回来,中秋回家后愤然用剪刀把她剪去了。

看着这两张照片,中秋产生一种过来人的淡定和恬静。现在儿子英豪回来了,他有几分喜又有几分愁。喜的是英豪回来了,能给自己多个帮手,自己不再孤单,家中多了份劳力,生活会好些;愁的是英豪不象自己高大有力,他长得精瘦单薄,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是否吃得消繁重的农活..。

“中秋兄弟,中秋兄弟!”不知谁在后门外面喊。

中秋放下酒杯,开了后门,原来是支书王木生。王木生进了门就说:“儿子回来,高兴地喝起酒来了?”

“木生哥,你一个大书记,到家里来,看得起我,坐下来,喝一盅!”中秋满满地斟了一杯酒放在八仙桌上。

“我们兄弟伙的还讲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王木生坐在中秋的对面,毫不客气地端起酒杯来呷了一口酒,然后用筷子夹了几颗花生米塞进嘴里,说“我是为英豪的事来的。一个初中生,挖地球就埋没了。昨天我在公社开会,听说公社的小学要招老师。今天看到英豪回乡了,就想起这个事来了,白天田里的人多,我不方便告诉你,所以现在来给你通个气。”

“木生哥,你的情我领了。我一个大头百姓,人家会理我吗?”中秋举起酒杯和木生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口气就喝尽了杯里的酒,“明天叫英豪自己去公社问寻问寻,你看如何?”

“不妥不妥,英豪自己找****去,人家说你一个知识青年,回去好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以后会有机会的,就把他顶回来了。”王木生说。

“看来还得求你,请你出马,你当支书的人,脸比我们的大,你说句话,比我们有份量。”中秋期望的看着王木生。

王木生笑而不答,又用筷子夹了几粒花生塞进口里,举起酒杯说,“还是不妥,公社管八个大队,各个大队都有支书,高阁大队是公社所在的大队,就比我们大队强,近水楼前先得月。”

看着中秋沉默不语,王木生问:“你不是有个老表在公社拖拉机站工作?”

“肖阁台的肖建明,是我表弟,他是公社拖拉机站的修理工,修拖拉机倒是把好手,可是我们很少来往,只是碰见了打个招呼。”褚中秋如实地说。

“人家毕竟在拖拉机站工作,是公社的人,拿工资吃饭,比我们金贵多了。你去求他,要他去找公社祝书记,只要祝书记松口,英豪进高阁小学没问题。”

“好几年都没有来住了,不知他还认不认我这个老表。”中秋犹豫地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亲戚,亲戚,如胶似漆。亲戚之间要经常走动,走亲戚,走亲戚,越走越亲!”王木生逼视着中秋说。

沉默了片刻。

中秋终于又说话了:“木生哥,你说得对,明天早上我就去托他,为儿屈,为儿苦,我认了。办得成办不成,那就看造化了。”

“中秋兄弟,那我就去了。”王木生站起来告辞。

“我会给你回话的!”中秋将王木生送到门口说。

晚上,英豪回来,中秋将他和木生商定的事告诉英豪。英豪说“这事玄得很,我看希望不大。”中秋问其原因,英豪说“第一、现在武汉、汉川的知青都往公社里派,能人多了,我的希望就小了;第二、表叔只是个公社拖拉机站的修理工,比他有脸面的人多的很,公社祝书记是否买他的账还是个问号。”中秋觉得英豪的话有道理,但木生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只有骑驴看戏本,走着瞧了。

第二天早晨,中秋让英豪顶自己去出工,他提着一篮子鸡蛋,沿着被车轮碾得凸凹不平,路面上留下一滩滩的积水的土路向公社拖拉机站走去,他透过路两旁栽着的只有锄头把粗的小栎树,看到两边绿茵茵一望无际的早稻田,心情也觉得晴朗起来。拖拉机站离前河岭大队只有二里多地,半个时辰后,他就看到了高阁公社那幢凸形的像一颗印一样的办公楼,办公楼大门两边黄底红字的写着毛主席的对联“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拖拉机站就在公社的街对面,两扇铁皮大门敞开着,几台红色的东方红拖拉机无声无息停泊在里面。中秋走进拖拉机站,向东面的一排平房看去,只见表弟肖建明在第二间平房外刷牙。

“表哥来了,稀客稀客!”肖建明看到中秋来了,把口中的白沫子一吐,连忙把中秋迎进了他住的平房。

表弟媳王莲娣看到中秋提了一篮子鸡蛋进来,忙不迭地说“表哥伙的,还客气什么,真是的……”说着接过那一篮鸡蛋,边往厨房里去边说“表哥,就在我家过早!”中秋说“我吃过了才来的,托表弟帮个忙。”中秋在堂屋里坐定后,将王木生告诉他的高阁小学招教师的事向肖建明重复了一遍。

肖建明看着中秋说;“公社的祝书记我倒是认识,但关系不是很铁。现在为了表侄,我就破个脸,去求他一次,我还从来没有求过他办事的,看他买不买账。还要看符合不符合政策,祝书记可讲政策了,只要符合政策,我想他会通融的。”这话很暖人心,中秋这时看着五短身材的肖建明,觉得这位表弟其实还是很讲亲戚关系的,因自己平时很少和他来往,现在来找他就有点不过意,他干脆地说,“成得了就成,成不了就算了,尽了力,我也就不吃后悔药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肖建明说。

中秋端起表弟媳莲娣抬过来的热茶,接连喝了几口,就站起来告辞了。

中秋走在高阁公社那条不长的街上,心情舒坦了许多。他要好好地慰劳一下自己,于是走进街上唯一的一家小吃店,向店主高老头要了一碗热干面吃起来。

“哟——是前河岭的中秋呀!好久不见了。”高阁大队的褚冬梅瘦骨嶙峋地站在他的桌前。

“是二婶——来来来,过早!过早!”中秋站起来,紧忙地向高老头又要了一碗热干面。

褚冬梅是高阁公社十里八乡有名的仙姑,论辈份是中秋远房的婶娘。解放前跟她神汉的爹爹学会跳神、驱鬼、算命,做法事,经常到各乡巡回开展上述活动,她还无师自通地学会接生。解放后公社的多次运动破除迷信,她的法事等活动就转入地下,明的事她就当起了媒婆,中秋的媳妇孙巧梅就是她做的媒,巧梅跑了后,她又几次要为中秋做媒,都被中秋婉言谢绝了。但她觉得中秋强壮、实在,仍然一直把中秋的婚事放在心上。

此时,她接过高老头端上来的热干面,对高老头说“我这侄儿是个苦命的人,但良心大大的好,看到我老婆子来了,就抢着请客,我领他的情了。”高老头搭讪了两句,就忙着进厨房去了。

褚冬梅坐在中秋对面嗖嗖嗖地吃了起来,中秋想说二婶的吃口好,但怕她多心,就把这话咽下去了,只有默默地看着她在狼吞虎咽。褚冬梅吃完面后又向高老头要了碗汤喝起来,这时她从汤碗上仰着脸对中秋说:“文阁台有个才死了男人的媳妇,人长得水灵灵的,几时我邀你们俩相个面,看你俩有没有缘分。”

中秋说:“二婶,劳你操心了,我现在不想自己的事了,我命里只有一个媳妇,还跟人家跑了,我不想再折腾了,我都四十多的人了..”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就算你守得住,你下面的那个小兄弟可守不住!”褚冬梅嘟着脸,眼珠里有一种嘲讽的尖锐在里面。

中秋被这露骨的话说得有点脸热,二婶是长辈又不好发作,只得把话头转开,他说“现在英豪初中毕业回来了,我这辈子就这样糊沌过了,只唯愿英豪能活出个样子来,我也就满足了。”

“我晓得你那个儿子长得聪俊,又有文化,找个小妮子肯定不成问题,用不着我这个老婆子多事。前几天听说高阁小学差个老师,我就想到你家英豪,可一打听,据说祝书记的侄子要分去,我看英豪的成算就小了。”

中秋听了这话心沉了下去,但他掩饰住自己的表情,强露出笑脸说“二婶,谢你还挂着我的事,英豪的事。”

“谢什么谢,谁叫我是你二婶呢,一见到你,我就想到我那个侄女孙巧梅,觉得对不住你。”褚冬梅站起来,和中秋走出了小吃店。

“二婶,我想通了,不怪她,她跟我过也是活受罪。”中秋说。

“可惜呀,像你这样好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冬梅说。

“二婶,我先走了。”中秋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二婶的话,感到有些沮丧。

半个小时后,中秋回到前河岭三队稻田的田埂上。他远远地看到队上的十来个人在围着两个后生呐喊加油。走到近处,他看见英豪和槐货两个年轻人各迈着马步,右手伸直各用手掌抵住中间那根扁担的一端,左手都叉在腰杆子上,支撑着腰杆不让自己后退。他知道这是他们在赌力气,每年的插秧季节,男人们经常都用这种方式来比赛谁更有力量。只见槐货啮牙咧嘴地抵住扁担,似乎在做一件痛苦万分的事;英豪却是仰着头,虎视眈眈地盯着槐货的眼睛不放。扁担在他俩中间时进时退,旁边的人在大声的吆喝加油。最后还是英豪抵不住槐货的进攻,扁担掉在了地上,英豪败下了阵来。中秋走上前去,拾起扁担,把另一端伸向槐货,示意要和他效量。槐货退了一步,说,“和中秋叔斗力,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中秋说“比赛场上不讲辈份,为了公平起见,我让你左手。”

中秋左手握起扁担,平肩伸向槐货;槐货是小辈,只有接过扁担的另一端,迈开马步,迎接中秋叔的挑战。中秋从容地、平静地、举重若轻地握着扁担的一端;槐货握起扁担的另一端,面对着中秋这位见过世面的、臂力超群、又是长辈的对手,自然就气短一截,他向蚍蜉撼大树一样的,往前抵,往前抵,中秋丝纹不动,眼看着天空,手掌像握着一根稻草似的面对着槐货;槐货往前冲,连冲了三次,竟不战自败地丢下了扁担,然后双手抱拳对中秋说,“中秋叔,孩儿不是你的对手。”中秋显得有点虚伪地说,“哪里,哪里,你是顾叔的面子,让叔赢一回,再来一盘”,这是农民的狡猾,他骨子里却说“你把我儿子比下去了,我就要把你比下去。”

此时,王木生缓缓地走上前,拾起地上的扁担,平伸着指向中秋说;“兄弟,我俩个来比试比试!”王木生是王槐货未出五福的叔叔,自然听不下中秋的弦外之音,平时他和中秋的赌力是互有输赢,相差在仲伯之间。现在,谁能胜谁还说不准,男人争的就是一口气。

有人来应战,反而激起了中秋的英雄气。中秋接过了扁担另一头,轻描淡写地说,“来来来,小菜一碟!”话虽这样说,他却不敢掉以轻心,而是狠狠地盯着王木生的眼睛,这是打眼战,谁先避开了对方的眼睛谁就输了。木生也懂这伎俩,眼光也不散,定定地盯住中秋的眼睛,重心放在脚上,他推着扁担,全身在运着力,脚的桩子紧紧地抵在田埂上。中秋在退,退一步,退二步,退三步,众人都觉得中秋要丢扁担了,中秋晓得此时木生的脚没有抵在田埂上了,这时,他才发力,从丹田里发出“狠——狠——狠!”的喊声,这虎啸狼嚎的吼叫,震得大家都退了一步,木生在吼声中乱了方寸,竟连退了几步,最后竟倒在田埂上。

中秋一手拾起了扁担,另一支手去拉王木生的手,口里说“木生哥是让着我,给我面子。”

木生站起来,自我解嘲地说“你小子占了上风,还卖乖,今天算你赢!”说完这话,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对大家说,“开工!”

听到此话,男将们各自拿起扁担,顺着田埂,鱼贯而行地向秧苗田走去挑秧;女将们戴上斗笠,像大雁一样一字形地排在田里低头插秧。

收工后,回到家里,中秋对英豪说:“我今天是为你做个样子,男儿当自强。”

英豪说,“你是在斗力,没有什么了不起,男人的自强是多种多样的。”

中秋说:“那你就——自强个样子给我看看。”

英豪说“爸——你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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