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给老萨套上绳,刚走两步电话就响了。
他吓了一跳,包里的手机仿佛有千斤重,拿出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飞快瞄了眼。
不是许微澜,沈舟长舒一口气。
“沈舟!你小子给我跑!”
喷火的声音从听筒中飙出,沈舟拿出去老远都能听到。可像是察觉了什么,他愣愣看着手机,拿近后又推远。
王定离的吼声精气十足,沈舟在原地站了会,忽然牵起狗绳就往前跑。
“站住!给我站住!”
一辆吉普车从后边钻出,王定离在副驾驶上探头:“你小子再给我跑!”
开车的年轻人心惊胆颤不住提醒:“王导!小心腰,小心腰!”
周围人太多,沈舟乖乖上了吉普车。
王定离松了口气,仰头灌了几大口水:“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
车速终于降了下来,沈舟那双漆黑的眼珠子望向窗外,喃喃:“说你听安排。”
“那我安排你先过来了吗?”
男人揉揉鼻尖。
王定离把假发扯下来扇风,透亮的脑门在辐射强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吉普车翻了几个山头,直到迎面的风不再那么干燥,终于停了下来。
山北为阴,山南为阳。
年轻人停下车,恭谨地帮王老开门:“王导您小心。”
到了?
沈舟牵着老萨下来,穿着短袖的他站在穿两件的人面前,显得格外颀长清爽。
浑浊的水上停着一只羊皮筏子,而年轻人将王定离的行李拖下后,站在上边的艄公小心翼翼地接过放上头。
沈舟惊讶:“坐船?”
河对面就是那座山,远远看去,黄土坡中有道山坳,山坳里边长满了绿得发灰的马尾松和杉木。
一阵风起,吹得树林婆娑有声,树尖交错中露出一截黄沙地。
“好了,东西都搬进去了?”
“都搬了王导。”年轻人做事很利落,等两人都下了车,到后备箱把王导的行李箱也扛了出来:“全部按照您的吩咐做。”
沈舟狐疑:“这是要做什么?”
王定离神秘一笑:“走吧。”
老船工撑起长竹竿,一声带着戏腔的“起”后,浑浊的水拍打上皮筏的周围。老萨好奇地站在边缘拿鼻尖嗅水花儿,一个大的水流冲来,皮筏摇晃,吓得它连滚带爬地躲沈舟怀里。
躲了觉得不安心,鼻头一拱埋进他的胳膊下。
差不多划了10分钟,船缓缓到了山的那头。年轻人帮着把心里头拖下,沈舟看了眼停在水边的皮筏,牵着老萨有些犹豫。
“走吧。”
原始的树林中终于听得见鸟叫,南下的候鸟曾经飞过这片树林,留下不少夹着灰白粪便的鸟毛。
进去就如同到了另一个世界,沈舟走着走着,眼眸有些发愣。
他停了下来。
“怎么?”
男人顿了下:“这是哪?”
“骡儿沟。”王定离走了几步,见沈舟的反应有些蹊跷,顺口问他:“你来过?”
沈舟迟疑了下,摇头。
一阵风起,透着寒意。老萨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半步,站在原地焦躁地刨爪子:“汪、汪!”
一个破旧的茅屋出现在树林中。
“到了。”
年轻人把行李箱放进去,仔细检查了下从厨房到卧室的各类生活用品是否齐全,最后确认无误后:“王导,还有什么需要的?”
王定离看了圈满屋最原始的设计,满意点头:“很好,你回去吧。”
那人消失在树林里,隔了会沈舟回神:“他走了?”
“走了。”
“那船呢?”
王定离优哉游哉地研究厨房里的炉:“啊,也走了。”
沈舟炸毛:“那我们怎么出去?”
“出去?”王定离把柴火往里边塞,打火石试了好几次都没擦出火花来。他看向沈舟,一人一狗却明显没注意到他这里。
“走。”
他听沈舟说。
“站住。”
两家伙站在那里。
“这半个月你都得给我呆这,既然想拍好戏,那么从现在开始,我教你。”
沈舟慢慢转身,眼底不解:“在这?怎么教?”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沈舟站了会,拉着一张脸继续转身。
“哎哎哎!”王定离扔了打火石跑过来:“情境,融入,感觉。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你是剑客,从今天开始就做一名剑客。”
沈舟的眼慢慢起了一层薄凉厉色:“你怎么知道我是剑客?”
王定离拍手叫好:“对,就是这个眼神!”
“你怎么知道我是剑客?”
老人茫然:“我怎么不知道?剧本我写的啊!”
沈舟:“……”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剑客。”他继续:“背负矛盾的任务,性格孤僻又寡言。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一句话也不能说。”
沈舟仿佛听见什么大笑话:“我?”
王定离抽出小拐杖:“说一次我打一次。”
还真的来了一下。
男人呲牙咧嘴地揉着小腿肚,一个翻身跃上石桌,像是蛰伏的猎豹。
老萨狂吠着就要冲过去,沈舟忙喊:“别!”
王定离吓得小喘气,谁说金毛都是温顺的小天使来着?眼前这个凶巴巴像是要和他拼了的狗怎么回事?
“好好,我不打你。拍我电影这样的机会想来的人多得是,不差你一个。你要是说一句话,那么我直接打电话给许微澜,让她领你回去。”
这句话刚出口,沈舟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很好,一物降一物这句话,古人诚不欺我。
王定离把打火石扔给他,男人叹了口气,躬身进了简易的厨房里。
说他是剑客,这里所有的器具、装饰都有一丝他们那的影子。连带着树林都有那么几分熟悉的感觉。
沈舟沉默着摩擦石面,硫磺味飘出,火星落在引火柴上。
记忆仿佛隔了一层雾。
有一片地方也是像这样,一圈墨色的树,露着黄沙的地皮,外加破旧不堪的茅草屋。
小师妹在屋外磨刀,一下又一下,利耳的锋响。
沈舟猛地站起来,吓得老萨后退两步。
他飞快冲进院子,正在玩石磨盘的王定离连声道:“怎么了怎么了?厨房着火了?”
沈舟刚想说什么,想起他那句话后悻悻闭嘴。王定离也意识到这点,自讨没趣:“啊,既然没事就做饭吧。那丫头说你做饭特好吃,我尝尝。”
“还有,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沈舟当着他的面翻开裤包,示意他什么也没有。
“少来!”老人凑过去想搜身:“刚还给你打过电话呢,别想装傻蒙混过关。”
沈舟一下就蹦房梁上了,漆黑的猫儿眼微微眯起。
打死也不给你。
夕阳西下,气温降低了不少,风也跟着大了几分。
许微澜她们组原本不是最后一名的,比苗泽泽他们要多个10来块。偏生泽泽和刘子珏他们凑一起,男人听了她的担忧后,挺腼腆地摸出20递给她。
“这样你和我钱一样,应该不是最差的。”
那最差的是谁?
魏嘉怡接过卡片,直接傻了。
“有没有搞错啊!”
她急得跺脚,偏生许微澜坐在篝火边,想什么想得走神。
“喂!”
她抬头,一个东西就飞进怀里。许微澜拉出来看,借着篝火,看清楚两个睡袋。
“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
“至少不是让你睡地板。”
许微澜起身,直接去找节目组要睡袋去了。
周醉他们住的是小平房,里面水电气齐全不说,炕上烧得暖洋洋。朱衍他们三组也是从破风小屋,住到了户外帐篷。
唯独她们,只得了俩睡袋。
魏嘉怡很不配合,一个人走到角落里生闷气。摄像师追过去,她忽然发怒地推人:“不许拍!”
矛盾激化。
许微澜脱了手套,两个掌心全是触目惊心的血泡。这会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正在给她用清水洗,听了那边一声吼,她瞬间就冲了过去。
“怎么?”
魏嘉怡低泣不说话。
“为什么哭?”她靠着墙,这会摄像师已经走远了,不过远远的,镜头也取了过来。
可她现在顾不了这么多。
“因为不想住睡袋?”
魏嘉怡没吭声,似乎在许微澜面前,这个女人的爪牙不会那么锋利。
“愿赌服输,魏嘉怡。”许微澜抱着胳膊,肩膀被泥土强蹭起一层灰:“你今天一分钱都没赚过,要是真的让你一无所有地去外边混,我打赌,你连睡袋都混不上。”
“你胡说!”魏嘉怡抹了把眼睛,脸上的妆和黄沙花作一团:“刺激我有意思吗?谁会喜欢这个破睡袋啊?我出去怎么可能连这个都混不到?送我我还稀罕!”
许微澜笑得挑衅:“那你试试?”
“试就试!”
魏嘉怡说完就跑了,许微澜在那里站了会,背对着镜头捂了下胃。
该死,今天中午吃多了,晚上又吃了很干的馕,那里隐隐作痛。
篝火燃起,苦逼的生活中为了博取收拾,不得不苦中作乐跟着嗨皮。穿着民族服装的热情朋友拥簇过来,非拉着人去篝火边跳锅庄。
所谓的锅庄,就是围着篝火一起跳舞的意思。年轻的小姑娘们抓了把碳灰抹向一干艺人的脸,许微澜触不及防地被擦了好几把,脸上全是黑乎乎的手指印。
按照这里的话说,越喜欢你,才会越抹黑你。
这点看一眼魏嘉怡就清楚,她白嫩的脸上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的。
而苗泽泽很快和朱衍和刘子珏打成一片,周醉和许微澜这两个大龄青年时不时说上两句,相比之下,魏嘉怡那边就成了隔离带。
许微澜眼锋瞄住,打住和周醉毫无营养的聊天。
她从脸色刮了点黑,直接点她鼻尖上。魏嘉怡刷地抬头,看见是她的时候,眼底也不知道是懊恼还是欣喜。
点完之后许微澜又坐回周醉那边,男人轻笑着递给她一瓶水:“放不下心就呆那儿吧。”
女人垂眼,半响憋出一个字:“不。”
两人都倔。
狂欢持续到10点,苗泽泽先受不住要睡了。早上4点才到的她确实偏累。迟阳细心地去周醉那边端了热水,守在她的帐篷前等她收拾完毕。
许微澜打了个哈欠:“借你厕所用用。”
她进去把脸洗了,出门见魏嘉怡鼻尖还是一团黑:“进去吧。”
她这才一溜烟跑进去。
周醉喊她:“要不你去屋里睡吧,我睡外面。女孩子这样也不太好。”
“不用,我们在你们院子里打地铺。”
周醉很坚决,拿起她的睡袋喊:“熊,来啊。”
差不多块200斤的经纪人熊熊尝试了下,发现自己压根塞不进去。
许微澜哭笑不得:“要不这样,我和魏嘉怡睡客厅,你们睡卧室。”
“哪怎么行,客厅是我的,别抢。”
最后一名逆转成了首席待遇,魏嘉怡从厕所出来听见了喜讯,眼睛发亮,嘴角勾起又努力压平。
她抹着发热的炕,以前房眼前看都不看一眼的:“真答应跟我们换?”
许微澜很累,摸出衣服盖住摄像头:“去感谢人家吧。”
她扭捏了会,最后爬上床睡了。
许微澜躺在外边却半天睡不着。疲惫与莫名亢奋地在脑海里斗争,矛盾到极致的难受。
差不多睁着眼睛到1点,里里外外都是熟睡的呼吸声。
许微澜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来,从背包里摸出手机,这才找到解决问题的根源。
沈舟搬了个凉席躺在外边,双手枕在脑袋后看月亮。滴答一声,电话响起,他一个咕噜坐了起来。
许微澜:“出来。”
“我知道你在这,出来吧,我不生气。”
沈舟放轻手脚贴们站了会,里边是王定离酣睡的呼噜声。
一阵风过,树叶尖倾倒一片后弹起,边上站着的人却不见了。
浑浊的河水宽又长,一道遒劲的身影在上边拂过,到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忽然闻到一股子甜腻的香味,晃神之后一声清亮的“卧槽”,噗通。
沈舟跌进了河里。
许微澜抱着胳膊在墙角边等,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
消息发了快半个小时,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是她想多了?
但是……
她隐隐总有个感觉,沈舟是在这的。
许微澜抱着胳膊低头,这家伙要是装傻不想承认?
可刚低头的时候,背后横来一个湿漉漉的胳膊,悄无声息地把她抱了个满怀。
尖叫人捂了下去,男人不住摩挲她的发顶和脸颊,熟悉的气息包裹而来,许微澜瞬间意识到这个人是谁。
真的……
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会是生气还是怎么,但转过头去看见像从水里爬出来的沈舟,所有的感觉全部化心疼。
“你啊你,怎么回事?”
胳膊是冷的,连带着掌心都带着凉意。她忍不住捧起来呵气。
沈舟反手握住她的,喊了句澜澜后,俯身凑过去亲许微澜的唇。
他抱起她抵在墙上,ta努力踮起脚尖都还不够。与带着寒意的身体相比,紧贴的唇如火般炙热。
他捏着她的胳膊,却又不敢再抱了。生怕自己身上的湿和冷全部贴了过去。等运用真气让衣服干得差不多,他猛地将要推开她的许微澜抱得更紧。
唇齿缠绵,是感觉是听觉,胶着的呼吸声在夜风中格外清楚。
不知道吻了多久,炙热才化做微风细雨的缠绵。沈舟啄了下她的鼻尖,再啄一下她的眉眼。
这才叫踏实。
许微澜鼻尖轻嗅凑过去,因为她问到一股子很香的味道。男人啊了一声,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层层包的口袋。
当袋子拆开,里边躺着一根带着余温的烤红薯,是他从江边人家的火堆里现刨的。
外焦里软,糖分在表皮渗透,阵阵香味扑鼻而来。
许微澜看着红薯,再望向沈舟低头认真的眉眼,忽然凑过去吻了他一下:“你跑来,就是给我带着个?”
男人正在撕皮,抬眼笑得十分得意。
他喂了她一口,再给自己塞了点:“啊,不,这是顺路。”
温热一直甜到了心底。
站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沈舟观测了下周围平坦的地形,索性把许微澜带到屋顶上。
两人靠在一起共同吃个小红薯,却比什么都香。
当源源不断的热气毫无保留地温暖过来,许微澜越靠越近,最后抱着他的胳膊,脑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静谧的美好,她甚至开始犯懒了。
“冷吗?”
沈舟握了下她的手,许微澜缩了下:“嘶。”
男人翻开她的掌心,磨破了的血泡在柔软的掌心里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
眼神从锐利到柔软,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话音消失在低头的轻吻里。
许微澜看着看着,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她跪着抱住沈舟的头:“阿舟,我不疼了。”
沈舟猛地抬头,眼睛格外亮:“你叫我什么?”
许微澜却怎么也不肯再开口。
沈舟缠着她,一个劲儿地想让许微澜再喊出那个最亲密的名字。
她却只笑着求饶,求着求着,嗓子里的话却变成了细碎的轻喘。她按着他滑入衣衫的手,掌心滚烫,呼吸急促。
而这些更让人蠢蠢欲动的,是彼此眼底都在腾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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