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妮儿的孩子终于可以上学了。
把长夏的兰裤子重新染过,翻个面缝制好,像新的一样,脚下一双新棉鞋,没上学前穿着一双草鞋、一副棉袜子抵御风寒。本村的小学校建在村西,五个年级一个大教室,一个老师。她来得早,在学校的院子里,孩子们吵吵闹闹,乱喊乱叫,追追打打,有的男生在撞拐,有的弹玻璃球,也有的在玩四角;女生大多在踢毽子,也有的围在一起玩抓子儿……。
她和和儿子要进教室,却被人拦住了,不让进,没有留意门里边还有人站岗,扭头一瞧,见是自个儿的侄女,王妮儿不高兴了,没有搭理她。
“姑!人家有要求。”
“要……要东西呀!没有!”说完拽着儿子就往里走。
“妈!人家要先唱个歌才让进!”长夏常来这里玩,知道规矩。
“唱个屁!俺不会!”她没有一点的笑模样,好几十的人了,唱哪门子歌,张不开嘴。
“姑!这是规矩!”侄女坚持着。
已围过来了不少的学生,男生们不停地往里挤,起着哄,女生们吃吃地笑着看热闹。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位看上去年龄只有十四五的女孩子,长得十分地好看、穿着干净伶俐,对着王妮儿的侄女说:“小丽!让姑进去吧。”
“老师说了,任何人进门前得朝着主席像唱《东方红》,别人都这么个儿。”小丽十分地固执和虔诚。
????小姑娘又求情道:“人家是第一次,不知道,就饶了吧。”
王妮儿急了,骂了侄女一句,拉上儿子就要往里走。
“人家是蛤蟆跳井——不(噗)懂(咚)!”一个男生拿腔作调地喊道。
学生们哄然大笑。
“不行!”小丽红着脸,还在坚持。
王妮儿气得两眼冒金星,真想奔过去给侄女一拐子,抬抬手又放下了,脸色难看地拽着长夏往回走,他不乐意回去,想上学,打着坠儿,带着哭腔说:“妈!俺不!”
替王妮儿说话的小姑娘叫金双,王妮儿认得她,是大俊的闺女。这时的金双那好看的眼睛一闪,忙说:“姑!别价回去呀!不是让你唱,是让长夏唱。”
王妮儿这才收住了脚步,感激地看了金双一眼,朝她点点头,随后瞪了侄女一眼,走进了教室。这时,老师走了出来,他一副近视镜,清瘦,小眼。王妮儿赶忙堆起了笑容:“先生!俺把孩子领来了,往后劳烦先生费心**了,要是调皮就呲打,俺这孩子有点呆。”
“不兴叫先生了。”老师苦笑了一下。
四周的孩子们又笑了,王妮儿面红如布,心里恼火,忍着,又对老师客气一番,转身去找儿子,见长夏还站在门口,脸憋得通红,正欲张嘴唱歌,他天生地有点胆小,又从没有当着这么多的人唱过歌,十分狼狈,她心疼了:“孩子!过来!”
“不行!他还没有唱哩!”调皮的学生们故意大叫着。
长夏为了能上学,只好唱了起来,加上又是保定一带的口音,侉声侉气,唱得难听,又是一个调,无变化,像是故意拉长的音,与其说是在唱歌,不如说是在念歌,如此,又把学生们逗得大笑大叫,其中就数金双的弟弟叫得最欢。
“好听!好听!真好听!哈哈!”
“不行!再来一遍!不行……!”
金双看不下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长夏就往教室里走去:“别唱了!欺负人!”
“不要脸!就你献浅子!”有的同学骂了起来。
小丽撅起了小嘴:“俺告老师去!”
金双不理会这些,脸也不红,把长夏领到了自个儿的小座位上:“你先在这里呆着,一会老师给地方,他们瞎起哄,别理就是了。”
说完,就出去踢毽子去了。长夏安稳地坐着,脸憋得还在发红。王妮儿早就气坏了,碍着老师的面子不好发火,只是叮嘱了儿子几句,就气答答地走了。
教室里挺乱,学生们从自家搬来的小凳子不太整齐地摆放在地上,五个年级全在一个教室里,每个年级分两排,竖着排列着,地面凹凸不平,废纸团团,煤火炉子冒着青烟,有些呛人,学生们照就追追打打,呼儿喊天。长夏老实地坐着,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并排坐着男女两个学生,是兄妹,不过年龄要大些,因父母是地主,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学校不要,一直拖到了现在,比长夏早到了半年。此时,俩人没有玩耍,安心学习,每人的膝盖上放着一块石板,做着算术题。
这时一个个头粗大、脖子皴儿吧唧的男生朝他们走来,他叫锤子,这就是金双的弟弟,调皮捣蛋的能手,有名的愣头青,学习不行,打架惹事是行家,孩子王。
“嘿!小地主崽子!学习到用功!”锤子嘲笑般地走了过来。
兄妹俩早就被打怕了,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石板放在了地上,锤子一脚就踏了上去,狠狠地把脚一跺,石板清脆地响了一声,碎了,然后说道:“小崽子!喊个大爷!”
兄妹俩无语。
“喊不?”锤子伸出了拳头。
“叫一个”有的人也在起哄。
“大、大、大爷!”
“哈哈!哈哈!”锤子笑了,然后指指地上的石板:“娘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哈哈!”他临走时又推了这兄妹俩一把。长夏偷偷地笑了,认为地主的孩子就该打。
下午放学后,长夏按照要求向领袖像做了“晚汇报”,又背了一会子《老三篇》,背不过要受罚的。
天气寒冷,学校屋顶水道眼下挂着一个个冰凌柱,根在上头,头朝下,像一把把
匕首,闪着寒光。
吃过晚饭后,小香借故要出去,当娘的拦着,说现在世道乱,一个闺女家家的老往外跑让人笑话,老人深知自家的情况,要是自个儿的闺女再弄出个笑话来就没法过了,故此,拦得紧。小香说,俺找同伴们去玩,不会有赖歹事的。做老人的知道自个儿的女儿的心事,知道她准是去找郭强,就红眼巴赤地说:“闺女呀!你大了,娘也知道你的心事,你和郭强好,娘不拦挡,有一样,不能闹出事来,咱家的成分又不好……”
老人哭了。
小香不耐烦了,转身走了。
郭强住在南头,只有一个母亲,条件还不错,虽然父亲去世的早,但也是死在了外面的城市里,工伤,有家底,到是个贫农,根正苗红,一直在村上当着民兵连长,运动来了,也和从前还一样,没有癫狂,人厚道,不争权,跑跑腿。
小伙长得也漂亮子,四方大脸,眉眼好看,排场大方,和小香是同学,本村没有初中,要串村去读,刚上初中那会儿,村子离学校有三里多地,因家里成分不好,没人愿意和她就伴,只得独自一人上下学,要路过一大片的簸萁柳子地,还有那更多的庄稼地,每次路过,小香都害怕,为此,每天早上总是早早地来到村口等着郭强一帮男同学路过,她就跟在他们的后面,放学时尽量和男生们一前一后地回家。
一天,小香的作文做得不好,老师说跑题了,让她头放学时一定补交一篇,这样以来,离开学校时天就擦黑了,匆匆地往家赶。那一片簸箕柳子地有十几亩,柳条茂密,被风刮得哗哗作响,走到这里时,她胆小地低着头,小跑着想冲过这里。
“小香!小香!慢点!”有人喊她。
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头看了看,惊奇地发现是郭强,这才停了下来:“你咋在这里?”
郭强当时说自己只是想拔点草回去,要不价羊就要饿着了,小香看到他手里抱着一小抱青草,也就信以为真。后来他告诉她,那是自己故意找的借口,是为了等她,从此以后,两人开始就伴上学,再后来,全村子都传她们在搞对象。初中比业后,能上县里高中的没几个,小香因成分高去不了,郭强没有兴趣读书,两人就在家务农了。
她离开家后就直奔郭强家而去,说好了的今天两人见面,不能直接去家里,因为他娘不同意她们来往,理由还是成分高。就来到他家的屋后,先用砖轻轻地敲敲郭强住的屋子,便站在街上等着他出来,大冷的天,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姑娘跺着脚,好久见没人出来,她心慌了,眼泪淌了出来,开始了瞎琢磨,担心他不要自己了。
后来她走了,眼泪大串串地掉着,回家后直奔自己住的西屋,当娘的看到女儿回来的早,就过来看看,见女儿趴在炕上,哭得挺伤心,就劝女儿不要心太实了,这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咱家的成分又高,女儿呀!遇事不要想的太好了,能放手就放手!全看自个儿的命了。
“放手?我死了也不放手,俺就是喜欢他!”女儿倔人了老人一句。
娘就躲回自个儿的屋里,悄悄地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