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工咯!出工咯!”
思明正在昏昏沉沉的睡着,被打雷似的声音给惊醒了。他知道,那是忠信父亲的声音,这个院子的小组长。叫唤声就是命令,他不得不一咕噜爬了起来,将那件补了又补的对襟粗布衣往身上一披,来到水缸边匀了一瓢水,往脸上抹了抹,迅速穿了双草鞋,提起锄头登上了山坡。今天去的地方是半里地那个雾气沉沉的山坳坳。
虽然他的脚步很敏捷,但仍然没有赶上前面的人。他并不是害怕眼前这黑雾缭绕,有点阴森森的原始森林。久而久之的野性森林熏陶,骨子里的那些胆小荏弱温文儒雅,正在被粗犷豁达的野性所替代。紧张的生产劳动,虽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手上已经有了一层坚实的老茧,雪白柔嫩的肌肤经过长期日晒雨淋的洗涤,已是黑里透红能挑重担。况且,自己已经熟悉了方圆几十里的地形地貌。他担心自己是最后一个人,良好的印像会受到影响。
昨天晚上,生产队里开会。指导员尤为说的那番话,让思明兴奋了好一阵。“思明这伢崽,一个谁也瞧不起的细皮嫩肉城里人,快一年了,进步蛮快的呀。不仅能吃的苦耐的劳,还能拌的蛮,样样农活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了,有一股咱们山里人既不怕苦也不怕死的精神。刚来的时候给他定的是五分工,现在看来,这个工分对他很不公平了。咱们在座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每个人心里都是一杆秤,不能委屈了他。看看加到什么位置比较合适。”
会议上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的说八分,有的说九分,尤为认真的听着。时不时走过去,又走过来,逐个的问那些没有发言的人。那个神态,比思明还要紧张。最后他习惯性的把手一挥,大家安静了下来。“好吧!根据大家的意见暂时定八分,什么时候到十分,就看这小子的啦!另一件高兴的事,趁这个机会也告诉大家,这小子不仅劳动积极,而且政治上进步很快,光荣的加入了共青团,为我们生产队增添了荣誉。”他的话刚刚说完,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只听到一片哗啦哗啦的掌声。激情鼓励的眼光瞧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多么艰辛的一步啊!那是用不为人知的肉与血换来的。
思明没有陶醉,他感到政治上的荣誉来的太不容易了,自己的家庭成分又带了那么一点点黑色,红不起来,黑不到哪里去。社员的好评,工分的上涨,组织的信任,这份来之不易的殊荣,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了贫下中农的肯定,血和汗没有白流,终于有了盼头。百尺竿头刚刚起步啊!此时此刻的他,另一件事情突然涌入心头,如果一辈子都待在这里,那就必须改变这里,要不然怎么待的下去呢?怎么改变呢?首先是要改变自己的处境,改变了自己的处境,才有能力改变这里。双喜临门的大好事,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已经给自己奠定了好的基础。鬼脑壳都是人雕的,没有走不通的路,过不去的坎,事在人为。想到这里的他,似乎对自己更加有了信心。
只听到有人在讲,“思明,你这是双喜临门啊!还不拿烟来请客?”
思明道,“今天实在对不起,身上没有啊!明天不是在离售货亭不远的山窝窝里挖玉米地么?抽空上售货亭买来孝敬大家,好不好?”立刻有人说,“不错嘛!好大方。”
思明明白两包烟是两天的工钱,但必须爽快的答应。工分的高低不仅是个人在生产队能力大小的定位,也是自己的起跑线。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何必吝啬两包烟,重要的是人之间的感情。今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团结大家一起做啊!他看了看小丫头和她堂哥,自己身上之所以发生了质的变化。一方面来自自己都不敢去想的毅力,另一方面是小丫头和她堂哥的尽心尽力的帮助。才使得自己脱胎换骨,有了苦尽甘来的盼头。
正当他加脚步往前赶,后面一个声音在嚷嚷道,“思明,干嘛火急火燎的走啊!后面还有好几个人呢,等等我。”听声音,他知道是小丫头,便停住了脚步。
小丫头赶了上来,从荷包里掏出两包烟,“这是给你的奖励,好好干!大队部的人事要调整了,上面正在考虑人选。”
思明知道她的性格,送给你休想退回去。大队部的人事调整小丫头怎么会清楚呢!便不以为然的道,“大队部的人事调整会与生产队有关系么?你怎么会关心起这样的事情来,谁当领导都一样,与我们这平头百姓没有关系。”
小丫头却像自己得到天大的喜事一样,乐滋滋的道:“怎么没有牵连?你不知道哟,上个月你在大队部出的那黑板报,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连学校的老师都在夸奖有水平。”
思明无所谓的道:“哦!学校的老师夸奖我,那干脆让我去当老师算了。”
小丫头拆下一根马尾巴草,调皮的拿在思明的眼前晃来晃去,“我呀!就像这根长不大的毛毛虫,没有这个权利。我要是有这个权利,马上调你去当老师。跟你说正经的呢!也这样的嬉皮笑脸。”
“好,我听你说,这芝麻大的事情怎么会与人事有关系?”
小丫头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有关系。这山里就是缺文化人。公社要大队部培养推荐下放的知识青年,大家都认为你有学问、有水平。队里也正在考虑。”
山里人缺文化,思明清楚院子内外的人除了小梅、冬梅和忠信,都是大字认不得、小字墨墨黑,他问,“大队部的事情是秘密,你怎么知道?”
“我爹地是党支部书记。”
思明吃惊的站了起来道,“什么?你爹地是大队部的党支部书记!”
“怎么啦?”
“我也来了那么久,怎么一点都不晓得呢?你真坏,不早点告诉我。”
“除了出工开会,你把自己关在屋子不问窗外事,怪我么?早点和晚点有什么关系,现在告诉你也不迟嘛。为什么你听到我爹地是支部书记,就站了起来,想走了?是不是怕我爹吃了你?你认识我爹呀!”
思明自相矛盾的道,“不是的,我认识他?”
“嗯!“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刚来的时候,他还和我一起到接你们呢。你就忘记了么!真是的。”
思明回忆着上山的那一天,难道是他!见小丫头很委屈的样子,知道她误会了,急忙坐了下来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丫头低着头,摆弄着那根毛毛草,看也不看思明的道,“那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在知识青年里面提拔干部,首先讲究的是根子正,头上要有红色的光环。相比之下,我这不伦不类的红不红黑不黑,怎么可能?一个宣传栏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何况我这城里人什么也不懂,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今天就说到这打住,饶了我吧!不要去瞎掰掰,影响不好。”
小丫头却没有听他的,仍然在说,“你不是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怎么啦!言行不一致,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了么?你已经很不错了,大家都这样认为,别把自己当做什么也不中用的城里人。”
思明道,“那是在讲故事,人总是要面对现实,在没有条件又没有资格的情况下怎能去幻想。”
小丫头像个领导似的,说话的口气也跟着大了起来,“不要这样瞧不起自己,什么是资格?学问就是资格,就是工作的前提。会议上是这样议论的,又不是我爹一个人说了算。还要报公社批准。”
小丫头说到这个份上,思明将信将疑起来,如果自己真有这么个好机会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