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包工头老大那里回来后,思明既没有被推荐,也得不到那张介绍证明。一个月了,他揪心的瞅着那星罗棋布的工厂,一份临时工都这样的艰难,正式工只能是望洋兴叹了。看着别人按部就班的工作,生他养他的城市,却没有对他敞开母亲般的胸怀,心急如焚的他有了愤世嫉俗的感觉,度日如年的焦虑使他烦躁不安起来。回城后的那种新鲜感,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强烈的失落感和自卑感,使思明不想去面对任何熟人,更不想去寻找良师益友,叙发和调整自己的急躁情绪。整天在虚幻喧哗的大街小巷,毫无目标的寻找着维持自身生活的职业。
次日清晨,他离开窝居了好几天的小屋子。带着乱糟糟的心情,来到少年时期颇有印象的沿河码头,默默追忆那儿时的往事,企图平静一下浮躁的心情。望着少年时期天真无邪的动感地带,蓝天白云下的河面,他从心底喊道,“人如这平平静静的河水该多好啊!任凭潮起潮落,它总是有属于自己的温馨的河床。”清澈见底的河里面,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在不停地召唤着岸上的孩子,“快下来!”。那不正是自己童年时代的影子么?儿时的自己,每逢星期五都要与放了学的同学来这里,同学们都已经纷纷的跳进了水里,无忧无虑在水里戏耍。他却不顾同学的不断地召唤,一个劲的瞧着水面上。不一会儿,上游漂来了菜叶子,他果断的脱掉衣服裤子,**裸的跳进水里,把漂来的菜叶子如若珍宝的捡来包在衣服里。正是他渴望得到的菜叶子,这些菜叶子比地里的野菜口感要好得多。况且,地里的野菜所剩无几。黄黄的叶子既可以煮糠粑粑,稍微加几粒米还是一顿细滑可口的早餐。每当他带着一捆菜叶子回到家里,那黄皮寡瘦的弟妹喜滋滋的知道有好吃的了,无精打采的母亲神采飞扬的忙了起来。
“真的是你!思明。”
痴痴呆呆望着河水的思明,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他急忙转过身去,“呀,是你!国强。”然后又问道,“你什么时候也来到了这里,今天不上班么?”
精神抖擞的国强,眉宇间含着自信的道,“在信里不是跟你说了吗!结婚后,我就搬到了这沿河边呀,看来你是贵人多忘事。要不是今天休息在家里,还见不到面啊!我在窗口突然看见你,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在这里徘徊,怎么都觉得是你,才走了下来。岁月不催人,烦恼催人老啊!小心急白了少年头。”
思明道,“哈哈!青春不再,还少年?尽是沧桑,不堪回首。怎能与你比啊!”
国强道,“呀呀呀!风华正茂,何必自挫锐气。已经到了家门口,进去坐下来聊聊,怎么样?”
思明道,“改天去你那独领风骚的吊脚楼,今天就在这空气新鲜,风景依旧的小河边,看看这气势雄浑的木排和遮天盖水的渔家小船。八年啦!你知道不?怪想念这个地方的。”国强道,“是啊!八年啦!好快的八年,你不会还在恨我么?”思明瞅了他一眼,说道,“恨你有什么用,那是历史造就的结果,各人自有天命。”国强道,“感谢你的原谅,那时,观点立场不同,任何人都把握不了自己,也无法判断自己的行为对与错。”
思明见他仍然在为自己的行为狡辩,便避开了那不愉快的往事说道,“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工人阶级,还有一官半职。我这半拉子的农民,想方设法的进了城,就像流浪的乞丐,浑身上下不对劲,看到这起伏竞争的鸬鹚,才感觉好多了。方琼好些了么?”
国强知道*时期的阴影,仍然在思明的脑海里无法抹去,明显的话里有话拐着弯抹着角,发泄对自己的不满。这能怪我吗?只能怨你自己,今天要不是为了疯疯癫癫一阵子的方琼,我才懒得理你,连忙道,“这个死妹子,疯疯癫癫的时候仍然在叫着你的名字,难得你还记着她,舅妈接到省城治疗去了,来信说好多了,希望你抽时间常去看看她。”见思明没吭声,又说道,“多年没见面,你变得冷酷了。还是聊聊你回城后有什么打算?想做什么?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思明想毕竟是光屁股玩到大的同学,而且还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变不变的问题有什么好议论的呢!于是道,“我能有什么好的打算呀?至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老是待在家里,这心里不是滋味出来走走散散心。想起童年时期我们在这条河里吗?那个时候,虽然缺吃少穿但天真无邪,再怎么困苦却也没有什么忧愁,成年了倒还生出了许多烦恼。你看这河里的水还是我们那个时候嬉戏玩耍的水。人却变的不是原来的自己。”
国强道,“是啊!人是要变的,为了生存,时时刻刻在改变自己,同时也在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如果你不改变自己就会被社会淘汰。听说,你在一位很器重你的包头那里干了不到半个月,就不干了。我劝你不要过多的迂腐好不好,那个包头不错啊!你遇上他就是你的福分,这个年头,油盐酱醋柴哪一样离得开钱,有了钱就是大哥大,现实一点,随遇而安。过得就不累。”
思明道,“你说的那个包头,他的确对我很不错,相处一段时间,我发现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晚分手不如早分手。金钱对于目前的我,固然很重要,但在我眼里也不是万能。这十年,我是在缺吃少穿中生活。不瞒你,苦吃的越多,对甜的渴望越大,身上敏感的抗体也越来越强。人各有志,勉强不得。”
国强道,“你要改变自己,清高不是好事。”
思明道,“改变很正常,如果把自己朝着有利于社会发展进步,有利于人们幸福的方向去改变,既或偶然被淘汰,未必是一件坏事。为了自己的私欲改变本来善良的人性,即使成功了,不能堂而皇之的说是改变生存环境的好事。”
国强道,“从小我就没有说服过你!也不准备说服你。只是看你在这小河边晃来晃去,又不像是闲情逸致,倒是有点烦躁不安。能跟我说说吗?”
思明笑了笑,“我哪里还谈得上闲情逸致,能有你那变幻莫测的活动能力和审时度势的应变能力,我就不会去农村了。心情吗?经过这细细柔柔的河风一吹,想必会过去的。”
国强问,“怕累么?如果不怕,机制砖瓦厂是经常需要临时工的单位,我建议你暂时去那里打短工,有了事情做就没有了烦恼。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找机会。何必自寻烦恼呢?去我家喝喝酒解解闷,怎么样?”
思明连忙道,“不去了,有机会再说吧!这河风细柔重温童年不好么?”
国强道,“童年虽然好,但已成为过去,只能重温,不可能回到过去。”
思明道,“没错,的确已经成为过去,重温并不等于要求回到过去,只是时刻提醒人们,不要在甜蜜的生活中忘乎所以。你记得吗?前面,那十里惊涛骇浪的急滩,不正是光着膀子、赤着脚丫的纤夫,在一声声耐人寻味的号子,一步步艰难的哼哼声爬上去的呀!”
俩人聊到渔船炊烟升起方才散去,国强表面上是来看看老同学,实质上是来探探思明最近的情况。思明为了生存,按照国强的指点去了机制砖瓦厂。那里,果然要人做窑工。喜不自禁的思明赤着身子、甩开膀子在闷热的窑子里面拼命干,希望能够得到好评把他留下来。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被刚刚招进来的正式工代替了。
为了生活的思明,不得不去做最累的苦力,当运输工拖板车。每天天亮起床的他,拖着八百多斤的砖,一步一蹬的在陡峭的公路上爬行。这一趟,思明感觉到有好心人在后面帮忙推。思明上了坡,想休息一下,至少也要对这位助他一臂之力的人,道声谢谢!
还没有等思明回过头来,后面推车的人却先调侃起来。“摆在你面前,动脑不动手,有吃有喝、快快活活的事你不干,你偏要到这里来卖苦力。这是何苦呢!老弟。”
思明放下肩带,回头一看,竟然是窨子屋那个包工头老大。
“谢谢老大。这地方真小,什么事情也瞒不住你。还好,这样清静自在。”他一边答谢着老大,一边在心里骂道,“真他妈的见鬼,在这地方也能见到你。”
老大道,“我那里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绝对不会亏待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说着说着上了路边等着他的小轿车。
思明笑着向他摆了摆手,眼前的苦力与华丽在他面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