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没有想到，这个没有读过多少书的荏弱女子，竟能干出一番让人刮目相看的事业来，还能忍受这么多年的寂寞岁月。他耐不住的问道，“他能有什么苦衷？”
小丫头道，“我不想再生孩子。”
思明道，“你是不是自私了些？”
小丫头眼睛里含着泪花，叹着气道，“也许是这样吧！那是因为心里面装着你。”思明心里涌出一股酸酸的东西，直逼眼球。她仍在絮絮叨叨的道，“刚离婚的那阵子，情绪不怎么好，把生意搞砸了，也好后悔怎么不多读点书。无数个深夜的梦中在深渊里挣扎，我简直要疯了，不知道一个人该怎样拖着孩子过下去，几乎崩溃的想到一死了之，想到你，想到孩子，我咬着牙重新做起，一点一点的做下去，总算熬了过来。”
思明由内疚到震惊，好一个坚强的小丫头，心里那股酸酸的味道不知不觉的消失了。他惊奇的感觉到，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磨掉了人们内心的一切仇恨和积怨，让你慢慢的忘掉那一切。他忐忑不安的道，“我太自私，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你应该恨我这个负心汉。”
小丫头笑着道，“你走了个多月没有消息，那一瞬间，我万念俱灰想到了死，要不是姐姐没日没夜的守住，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也恨过，当时真想把你撕成碎片，掏出你的心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恨过之后还是爱，冥冥之中感觉到你一定是遇到了解不开的麻烦，也冥冥之中感觉到仍然会找到你。”
思明内疚的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动情的瞅着小丫头道，“谢谢你还没有忘记我。前年，我去了深山老林，什么都知道了，从那时起我更加恨自己，一直在忏悔中过日子。不求你原谅，只求怎样惩罚我。”思明是被她那冥冥之中的感觉激发出了情感，他最怕小丫头对自己既没有爱，也没有恨，那是让他最悲哀的事。
小丫头道，“两情相悦是你情我愿的事，况且过去了那么多年，已经恨不起来。我只想在我有生之年，能够如愿以偿的见到你，如果还见不到的话，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思明道，“好端端的，别说傻话。”
小丫头平静的说，“不是傻话，我患上了不治之症胰腺癌。”
思明惊愕的脸由黄转白，脑袋嗡嗡嗡的直叫，仿佛顷刻间地动山摇，像是老天爷在故意跟他作对，他眼睛湿了，无可奈何的安慰道，“明天我们去北京专科医院，那里有先进的技术，一流的医疗设备，再不行的话，我们可以透过这个窗口了解国外的情况。”
“不用了，结论都是那里下的。”
思明的泪水哗哗的流了出来。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一松开，她就撒手而去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还没有享到人世间的快乐和幸福，就这样要走了。他抱起她，透过那香水的味道，又闻到了他早已经熟悉的气息，清新的，香甜的芬芳气息。他亲吻她的时候，那姿势，那深度她也最熟悉不过。仿佛又沉醉在深山老林那房间里，那让人看不见的森林里，那百花齐放的山坡上。
她眯着眼睛，喃喃道，“思明，我好幸福，即使明天老天爷要我走，我也没有遗憾了。”
他堵住她的嘴，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道，“别说傻话，老天爷会眷顾我们的，有我陪着不会有事的。我要照顾你，弥补我给你的爱。”小丫头朦朦胧胧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渴望的光彩来。当年的他，就是被这种柔情四溢的迷人光彩，搞得忘却了一切。
这时，那男孩子从房间出来，笑眯眯的附在她母亲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小丫头点了点头，他便毕恭毕敬的站在思明面前道，“我想请叔叔到房间里说几句话，不知可不可以？”
思明笑而不答的站了起来，跟着他来到房间。男孩子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抬起头来看着思明道，“我懂事以来的印象中，妈妈一直生活在你的影子里，而且很悲伤。只是你们的事她始终不肯告诉我，也不允许我过问。我从小到大一直很尊重她，不告诉我自然有她的道理。自从她得了这个不治之症后，四处打探你的消息，还好，终于找到了你。”他顿了一下，看着思明说道，“她是即将要走的人了，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唯一的愿望是跟你在一起。”
面对这个男孩子，思明想了很多也想问很多，自己是来赎罪的何必去刨根问底，他见他已经说完，只说了句，“你放心，我会百般关心照顾她的。让我抱抱你好吗？”
他没有犹豫的扑入思明怀里，思明只觉得那股气息瞬间掺入到体内，一股与生俱来的兴奋，要不是男孩子说拜托了，他还紧紧抱着不愿松手。男孩子走了，只留下他和她。
一整夜，思明都在抱着她，他不愿意松手，他知道他的生命正在消散，一点一点的虚无。他们相互叙述着那几年的恋爱时光。分离后的痛苦与煎熬。如泣如诉的一段一段。让人肝肠寸断感伤万千。小丫头又像当年那样，要思明把手伸进她的怀里慢慢抚摸，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一切都用不着掩饰。其实，那一切本来也是他们的，只不过残酷的岁月让他们放弃了一段时间，如今他们又相聚在一起，仿佛是一次旅途中的短暂分离。是命中注定的分离。如今也是命中注定的相聚。当思明重温旧梦时，不知怎么也感受不到特别甜蜜，反而有一种怨天怨地的苦涩。生命中的她是自己这辈子爱得难以忘怀的人，急匆匆的来到怀里，又得急匆匆的离开。应该走的是自己而不是可怜的她。
次日，思明请了长假，又给方琼打去了电话，电话里他伤心的哭了一阵子，方琼安慰他道，“当她爱得你发疯的时候，你却没有感受到这种爱的珍贵，当她要永远离开你的时候，你有了忏悔之心，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好好的关心她，不让自己后悔就可以了。”
思明很快的回到小丫头身边，他给她放热水洗澡，陪她去公园，漫步在景点，只要是小丫头高兴的事情，他都想方设法的去做来满足她，从医院回来他知道，小丫头只有几天的生命，他得尽自己的能力来弥补一生中所造成的过失。
在深夜里，小丫头看着眼前的思明，仿佛看见在春天里，他们在山坡上交媾的那一幕。他们呼吸着嫩绿小草吐出来的芬芳，并把这呼吸送给对方，那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礼物。春天真像不可磨灭的火焰和愿望，他们被彼此的身影照彻着，心底透明。他裹在她的阴影里行走，却只能看见她而不能触摸到的身躯。她不知道他们重叠的身影又是怎样裹在一颗大树中，那吐着浓郁阴凉的树影，一下子就龇盖了他们的梦，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生活。她的心又回到那万木复苏，浓香阵阵的春天，那天他和她在一片树林里，在一团拂动的映山红丛中，陶醉在盎然春天的斑斑点点之中，感到他们欢娱本身的契机是那么的美好。那时的他们激情的忘记了一切，爱的天昏地暗，甚至于不顾后果，不懂得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愿望。他们像风一样起伏不断。只是感觉到那起伏来自于内心，对性的陌生让他们激动不已。她幻想着，如果时光能够倒回来，永远在那个美丽的春天不出来该多好啊！她就可以告诉他，那个年轻人是我们的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无忧无虑的在一起。可是，这一切真的不能说，他会接受不了你这个抛弃了他的父亲。请原谅！就让我带走这个唯一的遗憾。
小丫头在思明的怀里，感觉到死神在向她一步步逼近，便用那有气无力的手抚摸着思明的脸说道，“我爱你，再亲亲我。”思明将脸紧贴在她那苍白的脸上，嘴对嘴吻着，只感觉那嘴唇慢慢的没有了呼吸。
思明瞅着男孩子手中的骨灰盒，泪眼朦胧的道，“我可不可以带走一半？”
那男孩子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骨灰盒递给他道，“我知道你与母亲始终生活在彼此的影子里，虽然你们没有如愿以偿的永远厮守在一起，但在她的痛苦余生中，有了你的陪伴，她是幸福的。请您多保重！”他带着怀疑的眼光走了，没有回头。
思明望着远去的男孩子，又看看手上小丫头的骨灰，回想起离开不久的琳，不禁感到人世冰凉，红尘旧梦一瞬间，绚丽的开始却得到一个悲伤的结局。若如初见，时光定格在那一纯净的美好时刻，该多好！桃花流水深千尺，都不及你我的情谊，谁曾想到时间会把我们隔离在那个遥遥不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