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叛离京师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件事在君然的预料之中,所以在朝堂上并未引起多大的风波。只是如此一来,朝中不少武将不由担心起西北的战事,毕竟那里的副帅和先锋可都是徐家的人。
同为前朝遗留下来的臣子,展家被人用异样的目光瞥了不知道几眼。徐老将军是前齐王司马轩旧臣,前任光禄侯展恒何尝不是。如今敬武侯徐靖安叛离京师,其目的地大家心知肚明;自然也有不少文臣揣测起如今的展家会不会重蹈覆辙。
对此君然的态度很是决绝,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生生将那些流言蜚语压了下去。经此一役,朝廷撤藩的呼声越发的高涨,许多文臣比武将还要积极。
只有丞相赵天陵一派淡然的立于文臣之首,丝毫没有附议的打算,此事便又被拖了下来。
一上午都在处理国事,君然只有此刻午膳的时间能有空暇,撤掉一桌子没有动几口的饭菜,他又捧起折子看了起来。我没好气的抽掉折子,“该去睡会了,昨晚就睡了一个时辰,今天早朝的时间又长,你想累死啊?”
“好,我去睡会,你去看看月娥。如今敏佳的孩子被徐家带走了,她心情也不好。权当为了靖平,就劳烦你……多照看她些了。”
“知道了,你安心休息,我保证把事情办的妥妥的。”
隔着长廊,我隐匿于竹林之后,目送着翻窗而出的明黄色身影。心头似被什么东西勒住了,闷痛的厉害。
因着废妃圣旨昨日刚刚颁布,如今已是庶民的月娥同敏佳郡主搬回了郡主府,反正徐府被封,也是住不得了。
短短几日,敏佳消瘦的厉害,虽不至于日日以泪洗面,却也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一刻也不曾舒展,偶尔还会拉着月娥说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听的月娥又是一阵眼红鼻子酸。
“白姑娘,你来看我姐姐吗?”露儿红着眼睛引我进入后院,脚步虚浮,阴郁的眉眼间满是愁容,“姐姐今日精神不好,可能……”她没有再说下去。
拐过临水的长廊,圆形拱门内是一座精致的小院子,月娥端坐在巨大槐树下,一旁的石桌上拜访了一些瓜果点心盘子。而对面摆了张锦榻,榻上的女子蜷着身子,双手绞着衣裳,睡得极不安稳。
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月娥便将刚刚靠近的我拉的远了一些,“我刚刚才哄她睡着,我们去别的地方说吧。”
没了前几日的颓然,月娥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日子照过,饭照吃,只是嘴里甚少提及徐家的事情,这些琐事便成了这座京城最精简的郡主府里唯一的禁忌。
“皇上真的没有派人去追回我大哥吗?”前些日子问过的问题,她又摆出来了,见我再次摇了摇头,便有舒了口气。这几日都是这样的情形,仿佛自己有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都不记得了。
我拉过她的手,随意的靠坐在一块平滑圆润的假山石上,“人心已去,追回来亦是枉然,更何况姜朝恩已经斩断了你哥的所有退路,如今他只能归顺齐王了。皇上不追不代表追不到,只是看在你和靖平的面子上想要放他一条生路。不过这一切还要看你远在边关的五哥和靖平如何抉择了……”君然虽然没有传消息给靖平,但我还是担心他会为人利用,索性让传信兵多捎了封信过去。敏佳还在京城,相信即便靖平有心叛离,也会有所顾忌的。
“敏佳嫂子还在,靖平哥哥不会怎样的。倒是我那五哥,生性死脑筋,又听大哥的话,我怕他……”月娥轻轻叹气,眉眼移向别处,“敏敏,如果有一天皇上要出兵,我想要上战场……”
“这怎么可以?”我急忙跑到她面前,“你疯了吗?战场是多危险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倒想看看他对我还能狠心到怎样的地步!”
回去的时候露儿再度给我塞了张纸条子,神色慌张,似乎不希望任何人瞧见,“白姑娘,这是我在姐姐的梳妆盒底下发现的,早晨瞧她藏得小心谨慎,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一直呢喃着不能连累你什么的,我想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如果事关秀妍小姐……还请白姑娘出手搭救,那是我家姐姐的命根子啊……”小丫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样子甚是引人同情。
我收下纸条子,对折的信笺外面写着‘敏佳亲启’,里面的内容不知道露儿看了没。应该没看吧,不然不会以为是有关秀妍的事情。
敏佳瞧见纸条子的时候颇为震惊,略显迷蒙的眼神瞬间清明了,伸手就要抢夺过去,“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什么时候开始的事?”猛然收回纸条,我心中顿时一阵凄凉。本来只是想要试探一下,猜想着或许不是她的,亦或许是别人陷害她的。
可看她此时此刻的神情,这一切她竟是策划者。“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愿意帮他把伪造的证据送到敬武侯跟前?”信中提及的证据到底是怎样给君然扣下暗杀徐老将军的罪名我不清楚,但心中隐隐有着危险和不安的感觉。
她苍白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是露儿给你的?我千算万算竟算漏了这个丫头,她竟然背叛我?”
背叛?
“露儿没有背叛你,只是太过关心你。”这次的计划太过重要,所以她连露儿都蒙在鼓里,却不想看惯了她收信的露儿单纯的以为这次的纸条又是给我的,于是本着想要给主子分忧的心逾矩了,“露儿识字不多,所以才会以为这会是你让她交给我另一份小纸条子,还故作忠心的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险些连我都感动了!”
——伪证的事情你做的不错,接下来只要将她引到齐王府即可。
“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她’是指我吧?”姜朝恩的字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为什么要帮他?你知不知道这样是陷靖平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靖平?你叫的真亲切啊!还不都是因为你……”沉默之后便如火山喷发一般,她的脾气一发不可收拾。石桌上的瓜果盘子统统被拂到地上,金银制成的盘子乒乓作响,“一切都是因为你……我给过你们机会的?是你们两个背叛我的。”
“真是莫名其妙。”我闪身避开她扔过来的苹果,“你疯了吗?”
“疯了,我是疯了。”她哈哈的狂笑起来,笑声在呼呼风声中显得尤为惊悚,“人前我是皇帝亲封的郡主,是风光无限的将军夫人,可是最应该疼我爱我的人,心里装着的却是你!”
我心头一怔,半晌的呆愣后顿时觉得好笑至极,“一派胡言,靖平对你掏心掏肺,你却这样诋毁他?如果不是真心待你,当初又怎么会因为你要弃他另嫁而伤心欲绝?”
“那种事情早就不重要了,他可以为了你放下杀父之仇,相信司马君然;午夜梦回,他呢喃过的名字只是你的。就连这一次险些丧命,他第一个想到的也还是你。连我这个做妻子的,想知道他的安危,还必须从你的嘴里得知。”摔碎的青瓷托盘被她抓在手心里,用力之大,碎片嵌进掌心,鲜血淋漓,她却浑然不知,一双美目此时此刻饱含着的只是怨愤,“我只是想要你消失而已,只要你不存在,靖平的心就会在我身上,一心一意的对我,都是你……”
“你简直疯魔了。”我出手制住了她的双腕,一片一片拔出她掌心的碎瓷片,看着她强忍着疼痛挣扎的样子,心头顿时一阵怒火,“靖平向来重情重义,给我传消息是因为不想你担心,你也不相想想自己当时身怀六甲,这样的消息传到你耳朵里,会发生什么事?我们毕竟同窗多年,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若是对我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何谈兄弟情义。我对你太失望了,口口声声爱他,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轻易遭人利用。
你知不知道,经此一事,徐家再也回不了头了,以后等着靖平的不是背叛我和君然,就是和亲兄弟对阵沙场,你对他太残忍了。”撕下她的一处衣裙,将伤口包扎好,顺道将她的双手反绑与身后,“来人啊,派兵围住内院,尽量做得滴水不漏,有什么人往里面传递消息,一律上呈给我。”
将人推到侍卫手里,我气得多瞪了她几眼,“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清冷的灯光照耀着埋头处理国事的身影,我站在纱窗之外,静静的打量着越发消瘦的身影,心里越发的难受。伫立许久,一身的汗水早已经被风干了,留在这里顿时觉得凉飕飕的。
“站了这么久,看够了?”推开窗,他的手在我略带诧异的目光中搭上了我的肩膀,“还不进来坐?”
御书房内早已备好的夜宵此刻已经凉透了,小秦子借口换新的便悄悄挪开了。寂静的书房内除了我研墨的沙沙声、他翻阅奏折的声音便只剩下灯芯炸开的噼啪声,此起彼伏。良久,他伸了伸懒腰,一把将我捞到怀中禁锢着,下巴抵住我的肩窝,温热的气息徐徐拂来,带着几不可闻的药香,“今日的事小贾已经报上来了,月娥没什么吧?”
“月娥看事情通透,不会怪我的,只是这段时间得委屈她接消息装作若无其事了。”我侧过身子,一手从他背后绕过去,“君然,我要救小玉,答应昀岚的事情也该兑现的,继续拖着难免夜长梦多,到时候镇国公府有个什么意外又是一桩事。”
“可以,不过,我要你平安无事的回来。”
“会的,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