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糖糕端上去的时候,几个孩子立马停住了假哭声,一个个举着筷子就往里面插去,丝毫没有拿出玉儒教导的用餐礼仪,抢得跟个土匪似的。
祈瑞和小斌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两人的筷子用的还不是特别熟练,怎么夹也夹不到一块,索性扔了筷子用上手,有时候为了抢一块糖糕变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反观坐在祈瑞旁边的云晟,思索良久之后,很熟练的用筷子夹起其中的一块糖糕,单手托护着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袭来。
这一系列动作如此熟悉,俨然就是玉儒先前教过这些孩子的,而云晟做的那样熟练,想必是日日如此,这孩子恐怕身份不凡。
我不由的望向自己这个没形象的蠢萌儿子,抢糖糕抢不过小斌,竟然耍起赖皮,压着小斌的手不放,泼皮无赖的模样尽显无疑。
“好了别抢了,还一锅马上就好了。”我拍了拍手,算是引起他们的注意力,屋子里的孩子,除了小斌和瑞儿,基本上都要去学堂读书识字的,所以吃了几块糖糕之后便急匆匆的跑了。我这才发现瑞儿的碗里已经有了两块糖糕,摆的整整齐齐的,一口也没动。
“祈瑞,你这个死小子,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看看你的碗,不是有嘛,别跟小斌闹了。”
祈瑞相当不服气的瞪了小斌一眼,“哼,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以前似乎听他说过,不过两三天的时候又会和好了。
“阿娘,我生辰的时候,你给我做个有豆沙馅的糖糕好不好。”某小子嘴巴上一圈糖糕屑,格外邋遢的要求着。
我端着最后一锅蒸好的糖糕,不由的白了他一眼,“你的生辰才过去几个月而已,又想着过生辰?”
“哦。”嘟着嘴,似乎有点儿失望,咬了口糖糕之后,他又精神抖擞的看向云晟,“那你呢?你的生辰是哪一天啊?”
“我?”一直闷不吭声的云晟皱了皱眉,略想了想答道:“培元四年十一月初九。”
“啊,跟我同一天啊,没得过了。”臭小子颇为失望的埋头对这糖糕。
“呵,你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呢,同年同月同日生。”我笑着点了点祈瑞的包子脸,惹得他一生气伸嘴就咬了过来,可惜没得逞!
说好了第二日便送云晟回去的,可是玉儒一大早就去学堂了,黄大哥也下田了,这任务只能我亲自执行了。家中放着两个小包子,怎么也不能让我放心,尤其是昨天祈瑞这臭小子还给我玩了一次失踪。
“娘亲现在要送云晟回去,你们两个也给我跟着,不许走丢。”特别在祈瑞身上栓了根绳子,我这才放心的一手牵着云晟,另一手前者祈瑞和小斌,按着云晟的指示往他们下榻的客栈走去。
不过这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本来热闹非凡的客栈如今因着两个大汉的站岗而门可罗雀,我不由好奇道:“你们家不会包下这间客栈了吧?”
“包下?是买下的意思吗?”云晟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我觉得跟有钱人不能沟通了,“是这间客栈吧?”
云晟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回去吧,这是洗好的衣服,婶婶给你包好了,回去晾干就好。”将包袱塞回去给他,“我们先走了,有空常来找瑞儿玩。”
背后有一道目光一直不曾移开,我疑惑的回头,云晟还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模样那般落寞孤独。
大户人家的孩子约莫就是这样的,虽然条件优渥,可身边没个伴,就只能死气沉沉的长大,长成一个规规矩矩毫无乐趣的模样。
顺手捏了捏祈瑞,顿时觉得这臭小子可爱多,也讨喜多了。
“爹,你终于回来了,我找到了。”身后那兴奋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好奇的转头看过去,银白色的发丝映入眼帘,在清一色的黑发男子中,他显得尤为突出。劲瘦的身子高坐在棕黑色的骏马之上,春风撩动他的发丝,美得让人心痛。
正要下马之际听到了云晟的声音,他此刻正好转过头来看向我们这一边。
四目相对,我仿佛就能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再仔细想想,却又记不起来他叫什么。只是这一抹银发对我来说实在印象深刻。
马儿嘶鸣着停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缓过神来,将祈瑞和小斌抱着后退了一步。
马上的人忽然跳了下来,“敏敏……敏敏,真的是你?”
我认得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画面再次袭上心头,“你……你没死啊……太好了,你没死就好……”摸了摸脸颊,温热的眼泪滴落下来,心忽然绞痛起来,那种抑制不住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现在还没办法弄清楚。
“阿娘,你哭了。”祈瑞拽了拽我的衣裳,见我没有反应,便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推了推对面那人,“你走开,你欺负我阿娘。”
“瑞儿,别这样,他没有欺负阿娘,相反的,他是娘的救命恩人。”
大约是处于对他的感激,大约是因为并州城下的那一幕,我对他没由来的信任着。
他们果真包下了整间客栈,天字号的房间里,他亲自斟茶递了过来,眸光时不时的瞥向我,只要我不注意,他便会一直盯着我,那样子好像是在观察什么稀罕物一般,有些让我不舒服。
这么多年过去,关于记忆的事情,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我一直不敢问姜玉儒,他虽然待我很好,可有些话他是在骗我,这一点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是眼前的人不同,他可以为了我不要自己的命,那么我对他来说至少有很重要的作用,我甚至幻想过,他对我应该也是极好的。
遇到他,心中的那抹狂喜便抑制不住,当年走得匆忙,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生死,这么多年来,朝廷里也没有传出白发将军的升降,我曾经绝望的以为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将三个孩子支出去,我这才敢单独问他。
他盯着我的目光被打断,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急忙侧过身子轻咳了咳道:“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吧。”
“四年多年前,并州城下,你为了我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胸口,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会问这样直接的问题,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如何作答,沉默了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嗯,很重要,比命还重要。”
“那,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从他嘴里得知的事情太过震撼,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那般刻苦铭心,深入骨髓,只是一剂药,我竟然就能忘记的干干净净。
“你说……你说我生的那个孩子是你?那么瑞儿是你孩子?”这怎么可能,可是他所有的话又是如此的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这才是让我感到害怕的地方,如果是谎言,那么这个人比姜玉儒更可怕。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我叹了口气道:“不想说,可以不用说,大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可是现在……”我对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感觉了。爱吗?不可否认,他在我心中占有与众不同的位子。可现在的他除了是我的救命恩人外,几乎是个陌生人,“不是不想说。”他忽然伸手拉住我,力道之大让我难以挣脱,手腕处甚至传来隐隐的痛楚,“当年我在齐王府安插人手,在你临盆之后用一个死婴换走了孩子。司马霖当真以为孩子死了,但是又怕失去了孩子,你会失控,所以他便抱了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婴过来充当你的孩子,这孩子就是你现在的儿子。”
“我不相信。”瑞儿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我要自己想起来,我一定要自己想起来,你有办法对不对?”抓住他冰冷的手掌时,似乎没有那般尴尬,微凉的触感却好像很熟悉。
一闪而过的欣喜从他的脸颊上划过,反手握住我的手,他颇为激动道:“如果……如果你愿意跟我的回宫的话,宫里有个人或许……或许有办法。”
他口中的这个人名为金竹沥,据说按辈分是我的师叔,但我一直唤他竹沥哥哥,鬼医这一代的传人,医术精湛高超。为了论证这一观点,他还特意指了指他的一头银发,据说他本来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多亏了金竹沥,他才能活到现在,只是代价便是三千青丝化为雪。
我摸了摸这头银发,心中闷闷的,很不舒服。
“我……我要回去了。”猛然站起来,直觉告诉我此地不宜久留。
“等等。”他急忙拉住了我,“你记住我了吗?”迫使我转过身去,他垂下头,细碎的额发扫过我的额头,痒痒的。办事叹气的声音呢喃道:“敏敏,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如有偏差,天打五雷轰,你信我好不好。”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亲昵,我吓得直往后退。身子猛然绷紧,“我……我还要……还要好好想想。”我想回去问他,问问姜玉儒,这一切到底是怎样的。
“敏敏。”
一只脚踏出门槛,步子却被他的一声喊生生顿住了,缓缓转过身,我蹙眉道:“跟你回宫的事情我会考虑的,但是如果回去的话,我一定要带上瑞儿。”
紧绷的面孔忽然绽放一抹轻笑,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带谁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