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碧瓦圈住的广袤天地里,高屋建瓴,奢华到让人目不转睛。一砖一瓦都是价值不菲的,雕梁画栋,望之令人着迷。也难怪人人都想着进宫,住在这样仙境般的地方感觉应该不错。
身边的小包子亦是第一次来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脚踩着汉白玉的石阶,欣喜的四处跑动。要不是云晟时而拉着,估计早就跑的没了人影。
马车刚一停下,宫门外迎接的人便齐齐跪下。为首的男子着一身绛紫色官服,白玉腰带束身,望上去温润而儒雅,酷似姜玉儒。在其身旁立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一身银灰色软件映入眼帘,撩拨起沉如海底的记忆,曾经好像见过他。小麦色的皮肤在众多白嫩儒生之中显得鹤立鸡群,却又不似那一群五大三粗的军人,让人望而却步。
不管我是否认识这些人,但他们似乎都认识我,自打下了马车,每个人都不自主的投过来打量的目光,其中有着道不清说不明的熟稔感。
祈瑞拉着我的袖口,死活不肯松手,被这么多人打量着,难免有些害怕,所以抓着我的同时又不免往我身后缩了缩。
云晟默默的拉住祈瑞的包子手,扯着他离我远一些,如此似乎少了许多打量的目光。
我如被人观赏一般,随着司马君然缓缓步入这座华丽的皇宫,心中忐忑不安,甚至想过逃离。但是恢复记忆的诱惑还是驱使着我一步一步踏进去,身边的人嘴角微微勾着,保持着一贯温润的笑容,临近殿门才出声道:“欢迎回来。”
回来?
我仰头望着这块白玉镶边的牌匾,昭阳宫三个金晃晃的大字映入眼帘。“你是说我曾经住在这里?”
他点了点头。
“以什么身份?”不由的好奇起来,皇宫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入的,即便我曾经是公主,也不见得能住在这么一座离御书房如此近距离的宫殿内。
他转了转眼珠子,戏谑的皱了皱眉,后又不自主的挠了挠白发,“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既然你已经跟我回宫了,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慢慢说。现在金大夫已经等着了,咱们快些进去吧。”
“那……那瑞儿呢?”方才踏进这座院子,他便不见了,转身四顾,云晟似乎也不见了。
“启禀娘娘,皇子都有单独的宫殿,太子殿下本应独居东宫,但皇上怜其年幼,特赐南书房附近的恩泰宫居住。瑞儿少爷初来皇宫,皇上怕他觉得陌生孤单,特意安排他与太子殿下同住恩泰宫,已经命人收拾妥当了。”说话的是一直默默跟着的太监,走路一瘸一拐的,人倒是精神,说话也是大方得体,毫不恭维谄媚,想来便是这宫里的大总管了,林林总总的事务都交由他处理,他定然深得龙心。
不过他的话倒是让我吓了一跳,“娘娘?”侧脸望向司马君然,“我嫁给你了吗?”这与他先前告诉我的略有不同,不禁让我怀疑。
“小秦子,怎么乱说话呢。”皇帝一怒,四周的人瞬间跪了一地直嚷着让我恕罪。这样的氛围让我不大习惯,不禁蹙眉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脑海中太过空白,不免对周遭的事情敏感了些。
“小尹子参见主子。”从宫内冲出来一个内侍官,看着打扮不似一般的小太监,一见到我便热泪盈眶道:“奴才此生还能再见到主子,真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他是……”指了指哭得稀里哗啦的内侍官,我不由的后退了一步,恰好撞进了司马君然的怀里,忽然多出来的手紧紧的扣住了我的腰身,吓得我急忙躲开。他伸出来的胳膊颇为尴尬的收了回去,轻咳了咳道:“小尹子是当年你自己亲自从内务府挑出来调教的,因着你一直未曾封妃,便一直唤你主子。”
“哦……”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打紧,主子不记得咱们了,咱们都知道了。不记得也不打紧,只要主子您还活着就好。今个贾统领当值,不能去宫门口迎接您,否则也会热泪盈眶的。”小尹子的嘴跟堵不住似的,噼里啪啦倒了一通,伶牙俐齿,瞧着倒是十分讨喜。
一路上,司马君然多多少少跟我说了一些往事,他口中的贾统领,怕便是从小跟着我的小乞丐,不过如今的他已经官至禁军统领了。
我觉得堵在这门口认亲实在不合时宜,但是我身后的人似乎放任这样的行为,只是浅笑着观望,未置一词。直到我皱眉望过去,他才幡然醒悟般开口,“都别堵在门口了,金大夫该等急了。”
昭阳宫的正殿内陈设简单却不是奢华,木质家具的雕工都是一等一的精细,每一种刻纹都是栩栩如生的。光滑平整的大理石地板上艳红的地毯铺出了一条长道,直达东配殿。白玉珠帘之后坐着一抹浅蓝色的背影,领口绣着白色的精致云纹,阳光斜斜的照在那人的身上,安宁祥和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起来。
所有宫人都被安排在了外殿,只有身边这个一身便服的皇帝陪着我踱步进来。珠帘内的身影缓缓站起来,望着我的眸光中满是疼惜。那人天庭饱满,柳眉细眼,长而卷翘的睫毛烘托出他精致的面容,高挺的鼻梁下微红的唇瓣微微颤抖,“敏……敏敏,我和皇上一直相信你还活着,即便……即便他们说找到了你被烧焦的尸身。好在上天不负苦心人,总算让皇上找到你了。”
“竹……竹沥哥哥?”试着用了用司马君然所说的称谓,这似乎并不是一件特别为难的事情。“这样喊有点奇怪呢,听说我已经二十六了呢。”
“傻丫头,七老八十的时候,我不还是你的竹沥哥哥?”说笑间,他已经伸手示意我将手腕递过去。
把脉的神情那样专注,手指的动作极其熟稔而温柔。我痴痴的望着,觉得这一幕竟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却觉得非常漫长。
“怎么样?”比我还急的人抢先问道。
金竹沥蹙着眉头,隐隐叹了口气,望着我的目光似有些犹豫。
这结果大约不会尽如人意,“你但说无妨,我没关系。”脑袋空了四年多,对于恢复记忆,实在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
“你说吧。”司马君然也跟着叹了口气,眸光暗淡,丝毫没有来之前的意气风发。
“同司马霖说的如出一辙,只是好在她先前服用了我给她的药,所以神智并未受损,只是这记忆能否恢复,尚不可知。”
一早便已经做好了接受事实的准备,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我太过伤心。没有那段记忆,我也活了这么些年,只是今后的日子就该好好盘算盘算了。
在宫里逗留了七八日,每日都会送来一盅药膳,因着是金竹沥亲自送过来的,我并不怀疑其中有什么不妥。毕竟司马君然曾经为了我舍弃性命,虽然后来知道那不过是一开始就导演好的一场戏码,但并州城门前的感动并不假,所以我并不害怕他会想对我不利。
皇宫的日子很奢侈,每一样吃食都是精细无比的,但我却不是很习惯。这牢笼般的日子过的时间越长,越让我怀念起庆州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后,身边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以小尹子为首,宫人与日俱增,似乎我每走一步,他们都会紧紧的跟着,我想这并不是偶然。
“怎么了?不开心啊?”司马君然待我极好,好吃好喝的供着,穿衣住行听说都是按着后妃的品阶来的,可是就是喜欢限制我的行动,似乎生怕我走丢。
往旁边挪了段距离,说实话,自从知道他是皇帝以后,于说话这一方面,我多多少少开始拘谨起来。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只有并州城前的那一场戏,实在难以想象儿时的自己曾经将他踹入护城河,险些害得他冻毁了身子。
每每说起过往种种,他总会不自主的笑出来,恬淡清然的笑容本不该出现在一个皇帝的脸上,可是这一切发生了,那眼角的浅笑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我的手腕,拉回了我逃离皇宫的步伐。
垂下头,我甚至不敢同他胡说八道,如今的他仿佛一件珍贵的易碎品,而我不恰当的言语很容易击碎他。
“我不能回复记忆,你是不是很难过?”
方才还笑嘻嘻同我谈论朝堂趣闻的人,身子猛然一怔,呆愣了片刻才侧身看着我。这一瞬间我仿佛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
“没有……怎么会呢?”轻叹了口气,他缓缓仰视天空,蔚蓝如洗的背景下,云朵白的竟那般刺眼。“你还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感激老天爷了……”
“可是我不喜欢这里!”虽然身边围着的都是人,可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陌生了。我知道他是皇帝,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我,于是乎,心中仿佛被挖空了一块,寂寞渐渐吞噬着我。
没有遇见他,我的心仿佛死水一潭。生命中除了瑞儿这个宝贝之外,在没有特别在意的人了。可是他出现了,那尘封了四年的感动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感觉一并涌动出来。我想离开,却舍不得眼前的人,舍不得他落寞的眼神和悲哀的目光。
“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不能放你走,我真的……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