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新的一天亦如往日。
盛夏是浓绿,榴花是艳红。辍锦苑外面热浪翻涌,夜景天推开虚掩的朱扉,清幽中却泛起寒意。
眼前的女子容光照人、明艳不可方物。明宫多美人,这位转灵宗的阁主一见真让人心神摇曳。
也罢,虽然美丽往往深藏险恶,可纵然险恶,那也是美丽。如同极盛之后总会迎来衰落,可纵然会衰落谁又不愿盛开?夜景天并不曾后悔自己当初的交易,为了阿姐能有来世,付出些代价也是应该!
几句说完,就听这美人儿道。
“既是被人察觉了,便作罢吧。左右不过一样,夜郎最擅长的不就是借计使计吗?反正那位也不堪大用,废了就废了,那堵料匠正好做个引子,我们再超度一部分星教的愚民。”
“风阁主的意思是?”
“您要是不喜欢选,妾就替您考虑吧,呐,就这个吧。”
白衣女子抛来一个玉瓶,又脆声声道:
“反正夜郎出过疹子,也不惧这个。”
日光灼人,夜景天听得她说这话却遍体生寒。
那不是一两个人啊!他不禁看了一眼面前这白衣女子,她却像是明白自己心中所想,轻笑出声。“夜郎,原来你还是个俗人。活一世还是活永世,怎么选要我说?得了虏疮死的人必会专门设场掩埋,我会留在这里去他们的圣灵印,以助这些可怜人重入幽荧。
凝视间,有风流肆意流淌,女子的笑容在这天光下渐次展开,明澈绚烂,如光风霁月。
夜景天被这明媚笑容蛊惑,也跟笑了起来,自己还是不悟吧。究竟还是灵魂的自由更为重要些。
“夜郎出生凤玄,你若还想死后归于神国,我们明宫绝不勉强。”
“阁主说笑了,你们向来说的清楚,是我一时入障。肉身不过是束缚,灵魂才是永恒的存在。”
星灵虽绝,但万物有灵,烛幽大陆的人们都相信人有灵魂!圣星徒更是相信他们死后魂归神国,与父神同在。
玄月岚经过祭练,当然知道“魂归神国,与父神同在!”的真实含义,他也有过前世,自然知道灵魂是何等重要。
昭圣星把所人都蒙在鼓里,圣星教的这些帮凶也许无辜,可是受了好处又如何不付代价。
玄月岚知道自己在迁怒冀倾许,他先害皇兄再杀君远……自己不能饶他。
雨夜漫长,足够想好从何处着手进行。当然让夜景天那浪人帮忙,少不了要被讹上一笔。
商议好了,准备妥当,等瑾良人忌日时,他与婢女便等在这秋枫桥下的秘道口,子夜时分,果然看见一盘头髻有些妖俏的丫头行了过来,点火祭奠。
“姐姐,今日是你忌日,妹妹给你烧些纸钱。疏影那贱婢暗中下绊,坏了妹妹的好事,求姐姐在神国保佑妹妹心愿得偿。”
听到这里,琼枝和成蝶对看一眼。殿下是对的,暗香果然在这里。
两人趁其不备,捂住她的口鼻,又猛地踩向膝弯,迫使她跪下。
暗香惊骇万分,就看一双大红遍地金荷吐蕊镂空缀珠满绣高足履出现在面前。
“宫中禁私祭,若喊叫起来,被人发现……想来你也是明白后果的吧。”
“水芝、水芸、别这么粗鲁,看把人给吓的,还不放开啦!”
琼枝松开了手,暗香跪着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一眼,见这女子身着茜红贡缎洒金线绣雀鸟纹宽袖宫服,虽带着轻纱看不清脸庞,可这等妆扮,带着水芝和水芸,不是戴胜公主又是那个?
“不帮姐姐报仇,在皇上面前脸都混不上。也不知槿良人要是知道她的亲妹妹这般无用,是何感想呢。”
暗香低头“娘娘不许婢子在陛下面前出现。”
“你听她的?转眼十年了,那花玉梅就不做恶梦吗?”
“殿……您知道些什么?”
虽然玄月岚这一身妆扮学足了玄月嵋又假着嗓子说话,可到底离得太近。琼枝还是不放心,看出暗香又想抬头,就一把按住她头顶。
见主子示意,琼枝又松开了,可暗香那敢再抬头。玄月岚并不害怕暗香看出来,这本就不是个细心人。这么暗,戴着面纱,能看出什么究竟?这几年跟着叶露学了些声音的技巧,玄月嵋说话非常喜欢带尾音,自己掌握了特点,还能骗不了这蠢丫头?
“最近你们碧罗宫的疏影很是出风头啊,敢换了皇上系玉佩的络子!这宫里谁不知道那同心络子是红渠宫的娘娘打的?莫不是她以为自己比娘娘的手还巧???”
“疏影那贱婢怎么能和娘娘比,您别生气,我们娘娘已经教训过她了”
“不过是饿了三天,有什么要紧的。现在的娘娘们就是心慈,连我们婕妤娘娘也是,可我呢就没那么好性儿……宫中忌偷盗,花玉梅再喜欢疏影也容不得她放肆。你要能借来咱们这位昭仪娘娘的物件,到时候嘛,自会与你说个分晓儿!”
暗香听的惊讶,这栽赃嫁祸不也是自己想过的招吗?只不过还没找着机会,心里这般想,可又不想就这么直接答应了,怎么也要先捞些好处。暗香努力压着兴奋,出来的声音都是抖的。
“您说得好听,可是这事倒底有风险,若是被发现,婢子便是死路一条。”
玄月岚听的出来这话间留的余地,虽在意料之中,可也不屑。
哼了声“饿死的都是胆小的,撑死的都是胆大的。这富贵呀从来险中搏呢!”
“若只是除去疏影,何需如此麻烦。您既然话不说全,又何必费此周折?”
“自然是试试,看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浆糊。”
冥币烧尽,火光暗去,不打灯笼看,玄月岚也知道暗香定是一脸恼怒。
宫中从来不缺想向上爬的人,也从不缺自以为是的人。
“罢了,罢了,总得先给你些甜头。”玄月岚看了眼成蝶,成蝶自然会意,不耐烦的扔了十金在暗香伏着的手边。
“喏,这可是十金啊,若是事成了,百金都是小事呢。”
暗香迟疑了一下,没有拿起来,认真说。
“昭仪娘娘素来豪爽,十金百金,若是婢子露了您的意思,她赏婢子也是有的。”
“金子不过是小事,雪萼事儿后,花玉梅再提携过谁哈?”
“我和您可没什么好交情。”
听暗香开始自称为‘我’了,琼枝和成蝶自然愤愤,可她们没自己主子变声的本事,只能忍着,狠狠的瞪着暗香。玄月岚倒是高兴,果然是个自以为是又贪婪的丫头。
“听闻花姬最心爱的首饰是根鸳鸯双梅碧玉琉璃簪,你若能弄来呢”说到这里,玄月岚随手摘了头上的累丝嵌红宝缠枝莲样金步摇给了暗香又接着说“一回生,二回熟,这个先给你,算是个凭证啦。虽是御赐的物件,但也不算什么。事成了我自助你,那位赏的只会更好,暗香丫头,你说是不是吧?”
暗香知道见好就收,接过簪子,叩头下去以示同意。
玄月岚示意,琼枝成蝶放了她起来。暗香匆匆扫了一眼,只见那两个丫头也是带了面纱,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再想她们把自己堵在这里的目的,又觉得正常,低下头退回桥上,拐了几下消失在黑暗里。
玄月岚松了口气,这里虽没什么人,可也不敢耽搁,扶着成蝶、琼枝闪入了桥下秘道。
这边凤竹宫,成蝶正啧啧赞叹玄月岚演的好。那边红渠宫中,真正的戴胜公主,正拉着莲婕妤数落。
“母妃,父皇不过是夸赞了贱婢一句,值得您烦恼?”
“娘不像月嵋一般心大,你那附马病在床上,你还有心情玩?”
“有丫头在,又不需本公主伺候他。病怏怏的样看着就烦。”
“母妃也别难过了,听闻您腻了叶子牌,又懒得玩双陆。女儿新学了雀牌,特意带来给您解闷。”
“就你孝顺,雀牌听说是新近起来的耍子,当真好玩?”
“那是,女儿前些天听说玉面郎君美姿仪,就去北塘春相看。他们那里好不热闹,居然弄出了这等好玩意。”
“你呀,也多亏是位公主,生在平常人家,怕不早叫沉塘了”
“心心念念又如何,您那青梅竹马的表兄还不是叫人勾走了。要我是您,哼!”
“月嵋,他是你父皇。”
“这宫里也就您心里真惦着他,可是他呢?今日宠这个,明日幸那个,前几年还狠心降咱们位分,那里是在乎的意思!”
“胡说,你父皇不在乎我,那容得你这般胡闹。都是那些妖精迷了他的眼。”
“知道啦,我哪有胡闹,驸马他一个小吏,得尚公主是他的福分,还敢管着本宫寻乐子?”
“当日有那些世家子不要,这会子又来说嘴?还不是你看上人家!”
“王候公卿礼仪规矩一堆堆,那比上随心所欲。当初看他状貌伟丽,谁知病起来也是让人作呕!”
“看来本宫病了也是让人呕了”
“母妃,就您多心,我那是那意思?要不是为着给您解闷,我还在夜郎君那里待着。”
“哟,那种时候,还想着娘亲。”
“前几日故意输了好些东西,今日本想讨些利息的!可他说起他死去的阿母,弄的我没味口了。这不来看看您,缓解下您的相思病!”
“哈哈,输了多少,本宫替你出这缠头。”
“我那里记得!”
“公主输了一万两银子、五百两金子、十亩地、九间铺子、八匹马、七斛珠子、六匹缎子、五根簪子、四只玉箫、三个宝花分心、……”水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水芸笑了起来“娘娘,值钱的可在后面,公主还输了两只大红遍地金荷吐蕊镂空缀珠满绣高底弓鞋,一件妆花销金鸳鸯刺绣纱绫阔福主腰!”
蔺如霜听到这里,瞪了百灵一眼。“看来夜郎君数术学得很好”
“不但好,还知情识趣,深谙本公主的意思。这珐琅镶金象牙雀牌就是他送女儿的和母亲玩乐的。”
莲婕妤摸摸这牌,真是价值不菲。
“看来也不是贪你钱财,也罢,你喜欢就好。”
“那是,只盼他叫我更快活!”
“赏些汤药给夜郎君,定能叫公主心愿得偿。”
莲婕妤本想训斥这两个衣红着绿、笑得乱颤的丫头。可看女儿目含秋水、桃花上脸,努努嘴作罢。
“你父皇再不好,没他的势,你能这般嚣张。明天早些去请安!”
“知道,女儿一定早早去,拉了父皇来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