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魏和平斟酌着词句,“我们今儿来,一是对您老当年对五一妈妈的关照表示感谢,还有一层意思,是想托您老办点事。”
“果不其然,”吴俊生想,“我说这两人钱多得来找不到地方消耗,跑到这穷地方来白送我吃喝,原来还是在打我的主意啊!”嘴上却说:“要办啥事你尽管说,当年小苏她妈在厂里我也没少照看,都是老交道了,你们不用客气。”
魏和平说:“五一想打听个事儿。”
吴俊生说:“啥事儿?”
魏和平说:“五一想了解她父亲的情况。”
“父亲?”吴俊生抬眼打量苏五一,“小苏的父亲不是在省城吗,对了,现在改叫市了。”
“我的意思是说,”魏和平小心地说,“我们想打听五一的亲生父亲……”
“啥?亲生父亲?那个啥……那个省里的……不是小苏的父亲?”吴俊生很吃惊。
听他的口气,恐怕不是知情人,苏五一的心一下就阴了,看来这次的寻访又碰壁了。
魏和平不肯罢休,他说:“省里的那个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从时间上来看,他确实不是五一的生父,受孕那段时间他恰好在干部学习班培训,根本没和五一她母亲接触过。”
“哦?你是说,小苏不是早产?”吴俊生怀疑的瞅着苏五一。
“啥?啥早产?谁早产?”苏五一问。
“你妈,那年你妈生你,说是提前了一个多月,不是说早产吗?”吴俊生手中一直忙碌的筷子也停下了。
“不是,肯定不是早产,这个我们也了解过了。”魏和平说,“当年五一她母亲在您老厂里,您老也许知道她母亲那时有没有什么男朋友,当然是很亲密的那种,或者那样的男同事?”
“嗯……这个嘛……”吴俊生瞅着苏五一,那种目光很有穿透性,好像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堆原始的分子结构,他要通过研究,整理出其中的基因图谱出来。
苏五一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魏和平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你们……你们的意思是……”吴俊生显然怕招惹是非,说话也迟疑了,“你们……要追究……追究责任?”
“您老误会了,”魏和平赶紧打消他的顾虑,“我们只是想寻访五一的生身父亲,这是五一多年的心愿,毕竟是亲生骨肉,血浓于水,亲情肯定是断不了的。”
“是呀,活了三十多年,还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浮萍一样,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苏五一补充。
“哦,是这样?”吴俊生沉吟着说,“这要容我想一想,好多年了,有些事都忘得差不多了,要慢慢想想,慢慢想想……”
“那么多年了,肯定是要慢慢回忆,才能理出头绪来,没关系,不急,”魏和平说,“我们给您老留下联系电话,要是您老想起来什么,千万别忘了告诉我们。要是五一真的了了这个心愿,一定请您老到市里玩玩,那时咱们再找个高档的餐馆,喝瓶资格的好酒。”
“那好,那好,那敢情好!”吴俊生连连点头。
两人回去以后,一个星期过去了,吴俊生这边没有一点信息。苏五一很失望,那对黑眼珠子显得更加幽深,神色也很郁闷,让魏和平看得心疼。
“管它的,人生为人,都是偶然,谁还能追究个什么意义出来?只要能快快乐乐活着就行,找不着你以后还少养一个老人,谁说不是好事呢?”魏和平安慰苏五一。
可是苏五一就是想不通,从小她就想不通:为什么别人都有完整的家庭,偏偏她的就不一样?为什么生身父亲,谁都是从小亲热到大,自己不仅没有得到一丁点儿父爱,就连寻访起来也是那么艰难?
每到这种时候,苏五一对她老妈就会心生憎恶,如果不是遇到这样古怪的一位老妈,或许她的生活就会完全改观。
这天苏五一进厨房的时候,看到那只枯叶蝶翅翼在微微颤动,不像往日那么纹丝不动地贴在那里。“或许撑不住了吧?这么多天了,不吃不喝的,能维持多久呢?”她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从小就是弱势,所以苏五一特别关注那些小生命。小学时,高年级的男生爱烧蚂蚁窝玩。学校操场边那棵上百年的大榕树,根系非常发达。那些匍匐地面的树根,又老又粗,青筋一样,盘生交错。每条树根旁边,都可以找到好些蚂蚁窝。那些小小的蚂蚁,就是孩子们消闲的好玩具。他们用削尖的树枝去撬洞,破坏它们的居室,把蚂蚁先生们辛辛苦苦搬回家,储藏在地窖深处的食物掏出来毁掉。那些蚂蚁们惊慌失措,东一头西一头的忙着抢救或者逃命。有时他们往那些小洞里灌水,灌得那一块地面湿漉漉的,踩一脚就是一脚的稀泥。高年级的男生不同,他们可以从家里偷来火柴。他们先用树棍把窝口掏大,再撕下作业本纸捻成细条,划根火柴点燃,然后把那冒着火光和黑烟的火信子伸进洞里,烧得那些蚂蚁拼命逃窜。苏五一很不忍心,只要一发现,就会狂奔过去,用脚踩火。她越踩,那些孩子越烧。每逢这样的时候,苏五一都会大哭。
现在想起来,苏五一觉得自己很傻。本意是去拯救那些无辜者,结果反而加深了对它们的伤害,就连自己的脚板底下,也不知误杀了蚂蚁多少条生命。
苏五一从厨房出来,对来看他的魏和平说:“那只蝴蝶快不行了,都怪我那天不知道,只当它是一片树叶。”
魏和平把她揽过去,说:“你这人就是心眼太细,太敏感,想那么多干啥?不就一只蝴蝶吗,你不弄伤它,它照样活不了几天。”
正说着,魏和平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新号码,就说,这是谁呀?一接听,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好像是在街边上,背景声音很嘈杂。
“您谁呀?”魏和平问。
“你是魏和平吗?”那边不管他的提问,高声说,“我找魏和平!”
“我就是魏和平,请问您是?”
“我是吴厂长的女婿,”那边说话像喊叫,苏五一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您是吴俊生老人家的女婿?”魏和平核实一下。
“是啊,我就是他女婿!”那边肯定地说。
“那您找我……”魏和平看了身旁的苏五一一眼,看她黑黝黝的眼睛正紧张的盯着自己的手机,就对她点点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们不是要打听苏五一的亲爸吗?”那边说,“我知道他是谁!”
苏五一浑身抖动了一下,魏和平赶紧把手机换了一只手,腾出这边的来揽住她的腰。
“那他是谁呀?”魏和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那边突然没声了。
“喂喂,您说话,您在听吗?”魏和平紧张的追问,“你告诉我,他是谁?”
那边迟疑了好一会儿,说:“我不好说。”
“喂喂喂,”魏和平急了,“朋友,您不是开玩笑吧?你咋说一半留一半呢,是不是想要信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