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恰似宝刀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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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心中一动,倒是缓了口气,知道小妹问这个人,那便是喜欢这个人了,只是却没料到小妹竟是这么直接,只得淡淡一笑,故意道:“小妹,你问他做什么?”唐琳放缓了马,望了一眼后边的唐门弟子,嘻嘻一笑,面红耳热的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呗。”唐德心中微笑,想道:“你这丫头,哪有你这样说谎的?”知道妹妹对自己向来信任,比起唐智唐春感情更见深厚。更明白象她这样的女孩子,此时此景之下,对爱情憧憬无不完美无缺,是丝毫不可以有所抵触的,否则对她日后的身心极有损害,只得想法醇醇善诱,便说道:“我看那人气度不凡,显是大有来头。不过小妹,所谓人不可貌相。是什么人,秉性如何,那也得了解清楚了方可相交相往…”唐琳听了这几句,心中便是暗喜,知道哥哥已算是应允了自己,也不待他说完,嘻嘻笑道:“我知道啦!亲爱的大哥,你以为你妹妹是那么好被别人骗的么?”满脸红霞飞舞,一抖缰绳,策马飞奔,似乎恨不得要马上看到心中想见之人。
如此chunguang旖旎的行了两日,也就是五月初十,正是青城“卖刀大会”之期。
唐德和唐门弟子赶到青城之时,已是傍晚时分。“卖刀大会”早已哄动江湖,天下黑白两道,三教九流之人,无不匆匆而至。
若在平日,到得夜黑,城里早已是黑朦朦的静悄悄一片,但在今时,却是满城灯光明耀,如宫花节市,影影绰绰,只见三五一群四五一伙的江湖中人摸着夜黑尽数往城外赶去,个个不言不笑,倒象夜鬼出徨城一般恐怖。
唐德不觉奇怪,拦住一人细问,那人极其不耐烦,瞪着一双金鱼眼,冒泡般的说道:“你这人也够笨的了,无论跟着哪一个人都是可以去看卖刀的。”唐得得他一顿耻笑,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那人却是一奇,走了几步,似乎觉得过意不去,忽又回头道:“往东南五里之外,有一个‘莲花庄’,去那里便是了,说是由那‘不倒翁’主持卖刀大会呢!”
唐德“噫”了一声,惊诧道:“不倒翁?那可是奇怪了。燕南飞乃一代大侠,他的盖世宝刀,又怎么会落在‘不倒翁’这种大财主手里?”
原来这“莲花庄”的庄主,是青城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据说其家财万贯,可谓富甲一方,是那种完全俗不可奈得充满了铜臭味的钱奴。
不过因为他人生得出奇的矮胖,肉坨坨的宛似圆球一般,又兼以一身“不倒奇功”称霸川中,所以江湖中人都叫他“不倒翁”,而对于他的真实姓名却已不为人所记起。
不倒翁自从得了“不倒翁”这个“看似得意须尽欢”的称号以后,似乎更加喜欢得紧,一张胖圆脸整天堆满了笑肉,逢人便卖得意三分笑。别人的笑容自是亲切得很,但他那份笑容却是笑得令人心底发寒,有种吞活蛇儿的感觉。
唐琳自然也想到了这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四下望了一眼,黑通通的田野间就好象突然会冒出恶鬼来一样,紧忙跟近唐德,问道:“大哥,你说燕大侠的宝刀,怎么就会落在不倒翁这种人的手里呢?”唐德茫然的摇摇头,道:“这个问题我一时也想不明白。小妹,大凡这种聚会,难免会多生事端,所以无论今晚发生什么事情,你得记住,咱们千万不要多事。”他想到苦大师突然死于四川,已料定这“卖刀大会”决然多凶乱。
唐琳一门心思在儿女情长,想到马上就可以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心情极好,想都不想就悦然答道:“知道啦!知道啦!”
此时夜色如墨,横空泼洒,竟点缀着几点星光如宝石一般璀灿。
唐德等人来到“莲花庄”时,只见山路横岗处,一座高墙大院横贯眼前。
院内已是灯火明耀,广阔得竟可容纳两三千余人的庭院中,早已聚满了各色各样的人,闹哄哄的都坐在自己应该坐的地方,无不夹七夹八的议论纷纷,讨论的话题自然都是江湖最近所发生的事。这道听途说,事情便越传越精彩,说什么七少爷挥笛成骷髅,什么长江狂涌天涛浪,什么睡墓人强抢孔雀堂《九件衣》,什么少林派苦大师横死川中,这无一不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目前众人议论得最多的,显然都是关于今日所要拍卖的这柄神奇的“碧玉七星刀”,毕竟宝刀名qi才最令人眼红。
喧闹声中,只听得一个老声老气的声音叨诵着道:“……碧玉舞九衣,凌feng欲天齐。七星耀连城,绝世而鹤立。”这二十字被他自以为声情并茂似的念将出来,却似麻皮一般,令人汗毛倒竖,烈酒狂吐。
他身边几个汉子夸大其辞的纷纷避头侧目,嘻声叫嚷的道:“濮老夫子,你最好别叨念了,就你这调儿莫糟蹋了这字字珠玑的美妙诗句。嘿嘿,难怪你老几次考秀才都考不上,那怕真是命中注定了的吧?”那濮老夫子老脸一红,神色不悦的道:“呸呸,就你们……你们这些破锣嘴,尽是胡说八道。姜子牙八十才当上宰相,我濮老夫子才六十三五,说不定运数没来,等来了又何止是个秀才呢!”跟着自我得意的哼了两声。
一个塌鼻汉子怪笑道:“哈,你自个儿做春秋大梦吧!说不定等你七老八十时,皇帝老儿可怜你,便给你漏落一个秀才的名儿来。”众人哄的一声笑,对这濮老夫子充满轻蔑之意。
濮老夫子连声道:“胡说胡说!”塌鼻子笑道:“我又怎么胡说了,本来就这么一首诗,你都说错了,你说你这书不是白读是什么?”濮老夫子道:“你砍脑壳的又瞎说,你看我哪里说错了?”那汉子道:“怎么,你还不信?那第四句诗明明是‘绝世而独立’,可你刚才念什么?”说着装腔作势的象濮老夫子那般一摸下巴,光溜溜的又哪有一根胡茬,只得又学着濮老夫子的腔调说道:“你念什么‘绝世而鹤立’,你说那明明是个‘独’字,你怎么就说成‘鹤’字了呢?哈哈……”濮老夫子喘着气,道:“你才是瞎说,那分明就是个‘鹤’字了,怎么可能是个‘独’字呢?”塌鼻汉子道:“你这老夫子真是孤陋寡闻,江湖上都传了多少年,明明是个‘独’字,怎么就成了‘鹤’了?要不信你问问大伙儿,看是你说的对还是我说得对?”
顿时有几个大嗓门的叫道:“不错不错,就是一个独字,就是一个独字。”濮老夫子见大伙儿异口同声,自然无法分辨,只得气哼哼的道:“哼,你们懂个逑,这本来就是‘鹤’字的,只是你们不懂,便念成了一个‘独’字罢?跟你们说真是对牛弹琴对牛弹琴。”另一个汉子一挥手,不屑道:“你又在瞎说吧,这一个鹤字又怎么可能变成‘独’字呢?何况我们听到的都是‘独’字,又几时听到是‘鹤’字了?再说这‘鹤’字和‘独’字那是相差得远了,难道大伙儿都传错了,就你说得对不成?”濮老夫子摇头晃脑的道:“那是当然,这叫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们都被这宝刀迷惑了心智,糊涂着却还说自己清醒明白,真是好笑!”
这边几人愈说愈起劲,众人却听得愈发无聊,心说管他娘的是鹤立还是独立,都不是一个立,又有什么打紧。便纷纷回转身去,继续猜测这诗中不朽的深奥含义。这个说:“碧玉舞九衣,你说这碧玉又怎么能舞九衣呢?这九衣又是什么?未必就是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九件衣》?”那个又抢着说:“可你说这‘七星耀连城’一句,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有人想:“要是有宝藏,这宝刀在燕南飞手里都几十年了,这宝藏只怕早已被他找到挖空了。”但任他们胡猜乱测,想破脑袋,只怕也想不透这其间关窍。
不过对于这把“碧玉七星刀”,始从何而来,出自何人之手,也许没有人会知道,但宝刀吹毛断发,锋利无比,江湖中那是无人不知。当年燕南飞手持宝刀,连战吐番八大高手,一刀竟将对方连人带马外加八柄天宝兵器砍得断成四十八截,这八大高手的尸身已成腐骨,但八柄天宝兵器的断块据说已在西夏某个寺院里收藏着。由此可见,宝刀的威力可见一斑。更何况宝刀上镶嵌有七颗色泽各异,华光碧艳的绝世明珠,其价值远比连城,那更是人人风闻。记得有一年发生天狗吞日,天地突然间一片漆黑,人人惶惶于色,只道末日来临。正在这时,只见都城开封的上空突然射出七道光芒,这七道光芒在空中形成一片光波,由近及远四散开去,天地陡然间豁然开朗。后来人们才知,竟然是由燕南飞手中的这把“碧玉七星刀”上的七颗明珠所发出的。可见宝刀名qi,明珠天下。试想这么一把绝世宝刀,除了大侠燕南飞之外,谁又能指其所有望其项背?
没有谁敢与燕南飞相比,他成为这“碧玉七星刀”的主人,当然无与伦比问之无愧的。这种想法早已在众人心头翻来覆去的斟酌了多少年,但谁也绝不会想到,这宝刀怎么着也不应该落在不倒翁手里。这且不说,如今却还要遭他来把手拍卖?那岂不是亵渎了这神秘而高贵的宝刀名qi?大伙儿又是妒忌,又是愤愤不平,就好像这天下,除了大侠燕南飞外,只有自己与这宝刀才算般配。
本来自前朝时,燕南飞侠义天下,为国为民,早已为江湖人所敬重。那时宝刀并不在他手中,只是后来入了朝廷恩典,身任要职。也有人说燕南飞是为了当时的天下第一美人小符皇后而去的。后来又不知如何,这传说中的宝刀竟然落到了他的手里。以致江湖中人大为惊哗,毕竟这传说中的宝刀,在历史上已销声匿迹了很久,一旦突然出现,无疑人人心动。不过所谓宝刀配英雄,这无论服气的或是不服气的都觉得燕南飞能拥有这把“碧玉七星刀”是无可厚非的。正值燕南飞身名如日中天之时,哪知天道逆变,雄才大略的周世宗北伐契丹,兵败身死,尔后改朝换代,大宋立国,大侠燕南飞却不愿入侍朝廷,突然退隐江湖,从此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和他的宝刀仿佛永远只能成了一个动人的传说。可谁会料到,时隔几十年,如今宝刀不但再次突现江湖,而且还落得遭人拍卖。这种事情就好比六月天里下大雪,实在是匪夷所思。可是谁也不明白,这原本属于燕南飞的宝刀,怎么会突然流落到了江湖浊乱的洪流中呢?
这显然是所有人议论得最多的问题,可是谁也无法猜度得清楚。真相并不重要,得到才能拥有,一代江山尚已换主,这宝刀名qi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人人都想,无论什么结果,也只好试图在今夜一见分晓了。
此时一弯明月已近中天,只见场中依然还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鬼影般陆续从四面八方聚来,他们刚一到场,立时便有他们的熟人起来大声招呼,显得极其熟络热闹。
唐德带着本门弟子一近庄子,早有迎事的庄丁笑容满面的引着他们入庄去了。看那情形,仿佛只要是两条腿走路的,那是来者不拒,就好象天下宝刀,只要是人,就可以看,就可以买。
院子里人虽然多,但东家准备的似乎极其周到,现在居然还有空桌椅可坐。唐德和唐琳等也不客气,寻了个所在上去坐了,四下一顾,借着灯光,只见周围的人都陌生得很,似乎都不认识。他反而还吁了口气,心想:“这样互不认识还更好些。”
唐琳一颗心自一进这院子,就鹿撞一样跳个不停,一双秀目尽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却连武琼花左明月等人的影子也没看到,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暗暗道:“未必他们还没来么?”她却不想想,广场如此之大,你在东边,人家可能还在西边呢。
虽然是夜黑之间,但广场四周架满了大型灯塔,灯塔顶端搁置着一口大铁锅,锅内燃起熊熊大火,红红的火苗烈焰滕空,发出柴木和松油交着燃烧的“啪啪”声响,仿佛要撕裂夜的寂寞一样。
唐德眼光极好,在人群中搜索一遍,但见自己这边十余丈之内,似乎都是江湖草莽和黑道上的人物,倒是连自命正宗名门的几大正派却是一个也不见。场中之人,来自三山五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形貌不一,无尽人间百态,高谈阔论者有,焦燥咒骂者有,沉默不语者有,语音尖细粗杂,无不乱成一团。
正自这混乱之间,忽见场子中间一个圆球活动,然后那圆球突然直起身子,举起一双粗短的肥手,叫道:“各位英雄好汉,请稍安勿燥,展刀大会马上开始!”他人极矮,就算站起身子,却比多数坐着的人还要矮。不过他就这么在杂乱嘻嚷的人群中随便一喊,竟是声冠全场,每个人就好象不想听见他的话也不能,这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说话一样清朗。
众人都暗暗吃惊,均在心中想道:“这肉坨坨的人球内力果然充沛,竟然将说话的声音送入耳中,既不宏浑也不静然,却又将全场一两千人的杂音压倒下去,果然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啊!”此时场中群雄毕聚,数千对目光立即如去电一般射向说话之人,就算不识其人,但观其相听其音,也知道这人球必定是“莲花庄”庄主,也就是举办这次青城“卖刀大会”的不倒翁。
人群中有人高叫道:“不倒翁,你说不急不急?那宝刀呢?快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啊?”又有数人乱乱的叫道:“不倒翁,就你那一身铜臭气,燕大侠的刀怎么会被你拍卖啊?不会是假的吧?”这句话显然正是众人心头一直疑惑的问题。这人一说,立时又有好多人跟着叫嚷了起来,声浪极其刺耳,似乎是说:“你小子要是拿假刀骗人,老子管你不倒翁多厉害,也要在你身上穿几个窟窿。”更有甚者骂道:“tama的,跟他罗唆什么,快点把宝刀拿出来吧?老子等得急死了。”
不倒翁被盖于人群之中,也不气恼,冷冷一笑,说道:“要看宝刀真假不难,但各位请不要乱了秩序。现在请大家安静下来,展刀大会马上开始。”他这一说,全场果然都渐渐静寂下来。不倒翁“咳”了一声,继续说道:“现在大家注意,我要熄灯展刀了。漆黑之中,各位千万不得乱动,否则有什么后果敝庄概不负责了。”众人听了,心中无不疑惑起来,都想:“展刀熄什么灯火,黑灯瞎火的又怎么看刀?未必这人球想要谋害大伙儿不成?管他什么,先以静制动,看看再说。”
只见数十个灯塔旁早已侍立着的两个黑衣汉子闻声之下,立时一齐动手,抖出一块湿漉漉的四方粗麻布,霍的一声,便往火盆上罩去。大火虽烈,却也被这湿布一罩,立时熄灭了。
火光一灭,全场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场上数千余人,本是暗伏骚乱,待得没了光亮,只觉眼前黑得不可视物,立时都不敢言语,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以防有什么不测,若是不明不白的遭了别人暗算,自不划算。江湖人向来猜疑心极重,这一瞬间,人人自防,竟是身若怖惊,极尽寂渺,耳畔除了轻幽的夜风若语,便是极其轻微却又紧张的呼吸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