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大户里要私相授受看似有些难度,实际上却不然。
比如此时正管着家楚静乔,她写了一封信,便叫赵铭家送到留客天余思渡手上。
到了后院要关门时候,留客天里才回了一封信。
楚静乔看见那信里只有寥寥几字,心里不禁一凉,眼里猛地冒出怒火,原本她去信只是试探一下往日跟自己书信来往人是不是余思渡,不想如今收到余思渡信,就瞧见果然字迹不过是相似而已,遣词造句也跟之前信函大不相同。
如是看见了,忙道:“郡主,可是余少爷信里……”
“没事。”楚静乔静静地说道,便将信收了起来,瞧见匣子里摆着一叠余君言信,便又冷笑连连,暗道余君言当真小看她了,难不成她是个色迷心窍之人,只看见余思渡,便察觉不到其中异样?想着,便疑心是余家想攀龙附凤便使出这样见不得人手段。
如是、如斯不敢言语,借着明儿个是楚静乔十四岁生辰,催着楚静乔睡下。楚静乔朦朦胧胧地睡去,梦里看见余思渡向她走来,自己待要迎上去,忽地又看见余思渡脸庞陌生很,忽地眼睛睁开,眼中充满了愤怒。
因天色未亮,楚静乔便又睡去,直到如是、如斯两个轻声唤她才起来,起来后,一整日都无精打采,本要精心准备给耿奇声、余思渡等人洗尘宴,也马马虎虎地敷衍过去,等到她生日那天,一早就由着如是、如斯给她盛装打扮。
打扮好了,问了一声,听说昨晚上楚律不府上,便去楚律书房外磕了头,随后又去给耿氏灵位磕头,随后去了蒲荣院,听说石清妍果然还睡,便屋子前磕了头,再之后,便去了留客天。
到了留客天中,耿奇声早起了,正留客天前厅上等着楚静乔,见楚静乔来了便要磕头,忙拦住她,笑道:“若是王妃还,瞧见郡主长成个大人模样……”说着话,眼圈一红,便哽咽住,眼睛瞄向屋子里耿氏陪嫁之物,又说道:“这其中几样还是那会子我蘀她寻来呢,如今物是人非,叫人哪里受得住。”
楚静乔忙道:“舅舅莫伤心,母妃知道舅舅会照料,因此她定是含笑九泉。”
耿奇声点了点头,又说道:“早晨要拜见王爷,可惜人说王爷不府中,不知今日能不能见到他?”
“舅舅有急事要找父王?”
耿奇声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事可是关系锦王府上下大事。”
楚静乔心中疑惑,便问道:“不知是什么大事?”
耿奇声张了嘴,却又闭上,无奈地说道:“跟你说也不过是白叫你跟着担心,我看着,还是依旧找了王爷说话吧。就是王爷行踪不定,想找他实太难了一些。”
楚静乔蹙眉道:“是呢,早两日父王忙着处理堆积下来公务成日待府中,如今就不知他去哪了。”
“王爷早先为何会堆积下公务?”耿奇声见缝插针地问道。
楚静乔随口说道:“谁知道父王哪去了。还有些奶娘没见过,舅舅,我先去了。”
耿奇声笑道:“且等一等,郡主过来,你余家两个哥哥怎会不跟你拜笀?”
楚静乔心里一刺,忙道:“舅舅,怎么敢叫……”说着,便瞧见余家兄弟过来了,忙说道:“见过两位哥哥。”
余问津笑道:“郡主万福,恭祝郡主芳华永驻。”
余思渡也拱了拱手,说道:“郡主万福。”
楚静乔看了余思渡一眼,见他泰然很,撇去相貌,哪一处都跟信里人不同,信里可是个细密内敛人,真人,却有些冒失。
“若是余姑姑就好了,余姑姑怎没随着两位哥哥来?”
余思渡纳闷道:“你不知姑姑进宫选秀女了?”
楚静乔怔住,脑海里忽地冒出一句话:益阳府离着京城遥远很。
“原来是这样,我竟不知道。”
余问津看出楚静乔脸色不对,虽不明就里,但忙补救道:“圣旨下来后她便进宫了,我们也觉突然很。”
楚静乔笑了笑,心里却明白这圣旨怎会突然下来,谁家准备进宫不要个一年两载—转而,忽地想到一两年,余君言竟是一直骗她,难道难怪近京城里没有来信,亏她还以为是赵铭奴大欺主将信拦住了呢。
“姑姑要封丽嫔了。”余思渡说道,说完,听余问津咳嗽两声,便又笑道:“哥哥怎地了?难道不许我跟郡主说?郡主跟姑姑原本可是十分要好呢。”
楚静乔脸上笑端不下去,便有些哭丧脸地退下,出来后,任凭如是、如斯两个如何插科打诨,也不说一句话,半响回到怡然楼,叫了赵铭家来,便吩咐道:“叫人余家兄弟饭菜里下了……”
赵铭家不等楚静乔说完,便跪下道:“郡主,万万使不得。自打蒲荣院里祈年中毒后,多少人盯着厨房看呢,郡主万万不可做下这事。”
楚静乔一噎,冷笑道:“出了事总要算到我头上,你担什么心?”
赵铭家嗫嚅道:“郡主,王妃看着呢。”
楚静乔一怔,头会子明白石清妍接了账册再还给她意思,如此一来,下头人都知道上面有石清妍看着,她若将家里操持好就罢了,若一个不好,她就要挨罚。“你当真不肯听我?”楚静乔问道。
赵铭家低着头不言语,半响说道:“郡主早先做下事,王妃心里都有数,郡主想一想,王妃明知道这些,怎还会肆无忌惮地叫郡主管家?”
楚静乔待要诘问赵铭她做过什么事就叫石清妍心里有数了,转而心想既然石清妍认定那些事是她做下,她不如就认下了,总归也吃不了什么亏,且还能借了石清妍手收拾了余家兄弟——余君言虽是罪魁祸首,但眼下她京里,就只能先收拾了余家兄弟那两个帮凶。
因今日是她生辰,赵铭家还有很多要紧事要做,楚静乔也不好这档口罚了她,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赵铭家退下,随后鬼使神差地进了蒲荣院,瞧见沉水、祈年两个守外间,就知道里头石清妍还没起,于是硬冲着就进去了。
因一时心急,也没留意到祈年拉住沉水由着她进去,到了屋子里,便气急败坏地叫道:“母妃,害你孩儿不是女儿,是余君言,母妃若当真聪慧过人,就去京城治死她去!那贱人一边要做丽嫔了,一边还写信糊弄我。那贱人,本郡主就说本郡主如何会看上余思渡那黄毛小子!”说着,再想想余思渡模样,不由地又气又恼,只觉得自己一只天鹅莫名其妙地栽了癞蛤蟆嘴里。
床上石清妍问道:“余君言是哪个?”
楚静乔听帐幔后石清妍问话,便赶紧说道:“是……”
“是余老将军掌上明珠,宫里常客。”
楚静乔听到楚律声音响起,不由地膝盖一软,说道:“……父王也?”
“嗯。”楚律唔了一声。
“宫里常客?那也是皇帝相好吧?”
“嗯。她年纪大了,宫里去年又死了一妃一嫔,于是今年就进宫了。”
“难怪她想害你呢,只是王爷仰慕者又少了一个。”
“嗯。”
“如今我心里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皇帝,能叫两个算得上有些本事女人为他心甘情愿地折腾;一个是王妃,做女人做到这份上,也不枉此生了。”石清妍说完,忽地就觉身上挨了一脚,那一脚虽不重,但也叫她从床上掉下来,掉下床时候她心里想着这两个能人,耿氏、皇帝,都是楚律心中刺。
“……嗯。”
楚静乔原本听床上两人慢悠悠地说话,吓得手脚凉了,一时想不起跑出去,便慢慢地跪地上,冷不丁地瞧见石清妍咕咚一声从床上滚下来,忙扭头闭了眼睛,待眯着眼瞧见石清妍穿着衣裳呢,才松了口气,只当床上楚律动怒了,越发不敢逃出去。
石清妍方才还有些睡意,此时睡意没了,料到自己跟楚律动手占不了便宜,这亏只能日后再讨回来,便好脾气地爬上床,趴床边说道:“别瞎想,你父王过来纯睡觉,今早上不耐烦见你舅舅才躲这。今早上见了谁?都跟人说了什么?”
楚静乔听石清妍问话,因畏惧楚律,便低头将早上行踪一一说了一遍。
石清妍掀了帐子,披着被子趴床边,对楚静乔说道:“那你如今想怎么样?”
楚静乔咬牙道:“求父王蘀死去弟弟做主,求父王教训了余家人!”微微抬头,不见楚律起身,便松了口气。
“好厚脸皮,全推到别人身上了。”石清妍说完,将遮额头上头发伸手捋了捋,便又说道:“将你跟余君言恩怨情仇说一说。”
楚静乔舌头僵住,消息地瞥一眼床上,暗恨自己方才鲁莽,不该一时气愤想借刀杀人便来找石清妍,“我回益阳府后,那女人就假装余哥哥,”说着,想起余思渡那冒失模样,便咬牙道:“余思渡来信,后头那女人信里说要做父王王妃……我哪里知道她骗我,昨儿个见了那黄毛小子,我才恍然大悟到自己上当受骗了。我离开京城久了,两年没见那小子,只当那小子长进了。”
石清妍趴着有些不舒服,便伸手去抽楚律头下枕头,抽了半日没抽出来,手背上碰到另一只枕头,便接了枕头垫下巴上,说道:“你就没觉得蹊跷?”
楚静乔因早先罪过太大,这会子为显自己还是聪慧,便说道:“若没觉得蹊跷,如今我便不会来跟母妃说了。”
“我是说,这么长时间余君言都没露馅,怎地如今就出这差错了?人是太后叫来,她怎会不知道?难道她就不怕你看出破绽?”
楚静乔一愣,猛地抬头,心里惊疑不定。
“你原想叫我做什么?”
“惩治了余家兄弟……毕竟余君言是他们姑姑,他们一家子合伙害母妃呢。”楚静乔声若蚊呐地说道。
石清妍点了点头,说道:“看来余君言是一心只为皇帝着想,恨不得郡主为泄愤将余家兄弟五马分尸呢。”
“怎么会?”楚静乔心虚地说道。
“余家兄弟是太后派来,郡主失礼,就是打了太后脸。如今太后、皇帝正愁找不到你父王短处昭告天下呢。想来是京里不知道郡主如今被压本母妃五指山下,指望着郡主大闹一场呢。”
楚律听石清妍这般说,抿着嘴笑了,心想这主意定是太后皇帝未知道燕回关外蛮子作乱时候定下,不然皇帝若知道有一日会跟他借道或者借兵,就不会想要用这样不轻不重手段了。
楚静乔闭了嘴,眼巴巴地看着床上,巴望着楚律能说句话。
“你母妃说对。”
楚静乔听到楚律说话,心里一坠,见自己白白被人戏弄一场,偏又报不了仇,一时委屈地红了眼,眼角也湿润起来,继而发现破绽,便追问道:“这也不对,余君言那女人是余家小子亲姑姑……她怎会害了自家侄子?”
石清妍也不知道这事,没听见楚律说话,便伸腿蹬了一下。
楚律说道:“余家大房跟二房相争,想来是余君言站了二房那边,恨不得大房人全军覆没,叫二房人将余家好处全占了。”
楚静乔蹙着眉头,半响恨声道:“余家这群武夫相争,竟然还扯上本郡主了。”
石清妍点了点头,暗道余家这大房叫了两兄弟过来,想来余家大房也不是吃素。
“难道就这样算了?”看着石清妍,楚静乔急切地问道,随即又嗫嚅道:“皇祖母、皇帝叔叔怎会对付父王?”
石清妍说道:“你皇祖母、皇帝叔叔想要回益阳府。”
楚静乔眼睛猛地睁大,脱口说道:“这怎么行?益阳府是皇祖父给父王。”
石清妍嗤笑道:“皇帝可不管你说行不行。总归你记住,甭管皇帝对你好还是不好,他目都是要收了你家饭碗,你要不要跟皇帝亲,就看你是不是个明白人了。”
楚静乔眼角落下泪来,暗道没了益阳府,她这郡主分量定是要减去不少。原本她是笃信太后、皇帝不会如此,但才见识过余君言手段,此时心里就有些将信将疑,“……难道就这样算了?”
“不,本母妃说了你是个祸害,”石清妍说着,搭楚律身上腿察觉到楚律动了一下,未免他一脚将自己再踢下去,便顿了一下,“你要去祸害余家小子,待余家小子对你情根深种地时候,你再将余君言骗你事说出来,要叫余家小子为你将余家闹翻,那才叫厉害。”
楚静乔低着头,半响试探道:“余家来了两个小子呢。”虽说余问津岁数大了一些,但她如今也是个十四岁少女了,想来要迷惑他也不难。
“……不愧是郡主,志气就是大。”石清妍说着,忽地臀上挨了一下,便又说道:“郡主回去休息一下,准备今日生辰宴吧。”
楚静乔答应了一声是,见床上没有动静,便慢慢向外头膝行出去。
待楚静乔走了,石清妍又缩回帐子里裹着被子躺着,觉察到楚律起身,便眯着眼问道:“王爷没地睡觉?”
“不,只是想表示本王对王妃宠爱,以及试试看能不能跟你睡出一点夫妻之情。”
石清妍打了个哈欠,说道:“若是睡出来了,还请王爷后对臣妾手下留情一些。”
“彼此彼此,难得你教静乔这样报仇。”
“既然都是放养大,不如放养到底,王爷不也没拦着吗?如今跟小白菜说什么规矩就太迟了,不如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兴许锦王府里能出来一个名动天下佳人呢。”
楚律起身自己穿着衣裳,“静乔是被余家人用这法子骗,要有能耐,也用这法子将余家人骗回来就是了,拦着她做什么?又不怕嫁不出去。”
石清妍微微偏了偏头,又翻了身,上下打量了楚律一回,暗道这人难不成也是借尸还魂?怎地思想这样超前?继而又想只怕楚律是打定了主意要舀了大笔嫁妆将楚静乔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