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黑了下来,廊下院门前的灯笼依次亮起,整个四阿哥府笼罩在一片灯火通明中。
书房里鸦雀无声,纵使一旁的苏培盛给胤禛更换宣纸时也毫无声响,真是应了那句“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赞美。
笔走龙蛇,胤禛手中紫毫分别写了“兰苑”“悦园”和“和苑”三个名字,放下笔满意的看了看,擦了擦手,端起茶盏呷了口茶。
“苏培盛,吩咐下去将福晋、侧福晋和李氏,宋氏住的院子安这三个名字改好。”
苏培盛为难的看了看那三个名字,兰苑定然是给东苑嫡福晋的,那悦园和和苑是给哪里的?
“爷,奴才斗胆请问,三个名字分别是给哪个院子的?”苏培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胤禛的神色,才慢吞吞的问出口。
胤禛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哦,爷忘了说,将南苑改成悦园,剩下的你知晓了?”他斜眼看了看猫着腰的苏培盛。
苏培盛连忙点头表示明白了,“嗻。”想着等下就去吩咐了,又抬眼看了看天色,“爷,今儿晚上去哪儿歇息?”
胤禛冷哼了一声,“明知故问。”大婚前三天,按照规矩自是要歇在新房的,以前苏培盛也都是问过的,也没什么问题,如今倒是被胤禛给了冷脸子。
苏培盛心里哎呦一声,没想到侧福晋才一晚上就把爷给笼住了,以后可要小心伺候。他面不改色的应下,吩咐小太监取了灯笼,伺候胤禛去婠婠处歇着。
还没到南苑远远就瞧见院门前两盏水红绸的雕花木走马灯笼在风中轻摆,杏花纷落的花绘呼噜噜转着,好似要随风飞到天外边。
胤禛心中一笑,果真是孩子气,连她院子的灯笼都与别个不同。想着,便紧走了两步,到了跟前就瞧见站在院门口的除了守门的太监、婆子之外,婠婠和蓉儿也站在了灯下,映着暖色的灯光,笑意融融瞧着胤禛。
胤禛心里一暖,从没有过的悸动席卷了他的心脏。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穿着银红的兔毛斗篷小步朝他跟前跑来,后面儿的丫头担心的喊着:“主子,小心点儿,地上滑,雨刚停,地还没干呢!”
婠婠眼睛亮亮的,朝着胤禛就跑了过去,一不小心踩上了地上细碎的小石子,硌了一下。那个小石子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个什么,但那一瞬间婠婠心思一转,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往前摔去。
站在那里等着婠婠跑向自己的胤禛就是一急,蹭蹭两步就跑到婠婠近前,小心翼翼的扶起她,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仔细的检查着。
“摔到哪儿了?疼不疼?一个侧福晋,行事如此莽撞,你……”
婠婠冰凉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略带紧张的侧脸,用力摇摇头,“不疼。”
胤禛还打算继续教育她作为一个侧福晋该有的风范时,她忽然开口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胤禛手上慢了一拍,心里顿时如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爷,你回来了!”婠婠凑到他耳边儿,声音像抹了蜜一样,甜甜的说道。
胤禛抱起婠婠往院子里走去,边走边在她耳边儿轻声问道:“等爷呢?”明知故问的话,那么明显的事儿,谁会看不出来呢?!可胤禛就是想要亲耳听怀里的女子再说一遍。
院子里的女人都等过他,包括他的福晋,可她们都是等在屋子里,不是屋子外。她们在屋里等着他去哪儿歇下的消息,而不是像妻子等丈夫归家般,站在寒冷的风中,或闷热的暑气里,望眼欲穿的看着他归家的那条路。现在,他怀里的那个女子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感受,有个人很需要他,不是权力和财富的需要,而是单纯感情的需要,妻子对丈夫的需要。
她站在下了一晚的春雨里等着她的丈夫归家,再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眼里不容错辨的欣喜和快乐,她朝他奔跑来的那种雀跃,像是一阵风,将他缠住。
婠婠窝在他怀里,使劲儿的点头,响亮的“嗯”了一声,“额娘总是这样站在大门前等着阿玛从衙门回家,有的时候我也会跟额娘一起等。那个时侯我就想,以后我嫁了人也要这样天天等我的夫君回家。”
她的声音带了些孩童的稚嫩和天真,话语里单纯的向往让胤禛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可随即又听到她懊恼的声音,不住的嘟囔着:“糟了糟了,妾身忘记了,要说妾身,又错了。”
胤禛也不去管她那懊恼的抱怨,甚至心里对她那种带了点儿甜蜜的自在有些喜爱。他并不打算去纠正她在私下里的称呼,看得出这丫头在大事上很是有分寸的,只不过在私下一放松下来就有些小迷糊,但他喜爱这种小迷糊。
男人不喜欢太过精明或者太过愚蠢的女人,胤禛也是一样的,太聪明的女人会让男人心力交瘁,太愚蠢的女人会让男人疲于应付,介于两者之间的刚好,而他的侧福晋无疑就是块难寻的瑰宝。
“爷的侧福晋那么小的时候就想着嫁人之后的事儿了,呵呵。”胤禛难得好兴致的打趣着婠婠,轻笑出声。他觉得以后有婠婠在他身边,他不会寂寞了,因为她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实在很惹人喜欢。
门帘挑开,胤禛抱着婠婠直接进了里间儿,将她放在床上,顺手解下她身上的披风,坐在她旁边。
碧莲行了礼近前伺候婠婠脱了鞋,换了常服,拿着披风,和伺候好胤禛换了衣服的橙菊一起转身退了下去。
一旁的□□将闷好的茉莉花茶兑上热水,放到床前的矮墩上,又放了几碟容易克化的果子和糕点,退到门外隔间儿守着。
胤禛对于婠婠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挺满意,不发出一丝声响,静静地就把事情做了,也没有其他院子丫鬟们见到他时那些勾人的举动,全都低眉顺目,手脚利落。
端起青瓷白釉的茶盏,浓郁的茶香随着碗底跃然而上的鲤鱼钻入胤禛的鼻子里,让他严肃的眉宇有些微微的放松。
他转头看着婠婠,“好香,什么茶?”
婠婠笑嘻嘻的凑到他身边,好不害羞的抱着他强健的腰身,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流动。
“花茶,茉莉花茶。听说能健胃安脾,宽胸理气,在娘家的时候,额娘就说早春喝花茶对身体好,能去除一冬天的邪气湿气。”她看着胤禛转着琉璃般透亮的眸子,笑着让胤禛尝尝。
轻吹了下漂浮在澄碧茶水上的茉莉花瓣,胤禛慢慢呷了一口,果真齿颊留香,带着一股子清甜,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感觉整个人都透着茉莉花的香气。
“不错。”
胤禛说的不错不单单是说茶,还有婠婠,以及婠婠对他在意的态度。虽然不想其他女人那么小心讨好,温存小意,但带着一股直率纯粹的浓烈情感,朝他迎面扑来。
让习惯了冷漠的他,一下子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但又暗暗喜欢。
他忽然想起下午在偏厅用膳的时候,她说的那些话,胤禛放下茶盏,伸手搂着她在怀里,抚摸揉捏着她的腰肢,像春天抽出的柳条儿,那样纤细柔软。
“下午好大的胆子,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大婚前就舀着哥哥们打听爷的消息。你到底是有多不知羞,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的话听上去淡淡的,可婠婠就是从他别扭的话里听出了高兴的味道来。她抬头瞅着他如墨染般的眸子,委屈的嘟着嘴,“人家哪里是不知羞,人家那是喜欢你。人家喜欢自己的未婚夫婿有什么好被怕笑话的。难道说,爷,你不喜欢萨伊堪是不是?你心里笑话萨伊堪了是不是?觉得萨伊堪不知羞耻是不是?”
她红了眼眶看着抱着她的胤禛,好像她刚才所说的那些猜想都是真的一样。胤禛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刚才还那么理直气壮,现在就因为他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就伤心成这样。但胤禛又因为她对自己的在意,哪怕是一句玩笑话都能左右她心情的重要性,而心里有些开心和高兴。
“那爷要说是呢?”胤禛忽然就很恶劣的想知道他回答否定的话,这丫头会怎么样。
他的话刚说完,怀里的女子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就掉出一颗一颗的泪珠,像是散了的水晶串子,啪嗒啪嗒的砸了下来,染湿了他的衣襟,那双美丽的如琉璃般的眸子里面盛满了委屈,伤心,难过等复杂的情绪,那多复杂的情绪在她眼睛里纠结着,汹涌着。
“你怎么能不喜欢我呢?你仔细看看,我长得很好看的,真的。”婠婠软语轻声,凑近了胤禛,指着自己的脸非让他看个清楚。
胤禛抬手抹去她落下的泪珠,悸动于她对自己感情的强烈,按捺住心疼她的心情,非要得到她的答案,那个他想听到的答案。
“除了好看,爷为什么非要喜欢你呢?”他将她紧紧圈在怀里,鼻尖对着她的鼻尖,嘴唇贴着她的嘴唇,慢慢摩挲着,湿热的气息打在婠婠脸上,让她满面通红。
婠婠睁着大眼睛,不甘示弱的瞪着他,慢慢地,她脸上的带了软软的柔情,深深地情愫,那神情看在胤禛眼里,就像是李氏说的那句话,她被他迷住了,彻底的迷住了,她对他死心塌地。
“因为,因为……因为萨伊堪很喜欢你啊,那么那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萨伊堪才行。不然萨伊堪会很伤心地,很伤心很伤心。”
终于听到了他想要听的答案,眼里涌起笑意,吻上了那还在喋喋不休的红唇,许久之后,怀里的身子瘫软成一汪春水,胤禛才好心的放开了她。
他问她:“怎么会那么喜欢爷呢?”
她答他:“指婚之后就缠着哥哥们问了爷的样子,画了肖想,每天都看,每天都想,慢慢的就好喜欢了。萨伊堪还想着嫁给爷之后,会是怎么样的,爷会不会喜欢萨伊堪,会不会觉得萨伊堪很烦,因为萨伊堪那么喜欢爷,肯定会天天缠着爷。到时候,爷要是不喜欢萨伊堪,萨伊堪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她的回答在别人看来很可笑,只是对着未婚夫婿的画像,天天看着,天天念叨,天天想着,就喜欢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了,实在让人很难想象。但在胤禛看来却很难得,也很珍贵。他认为这是一个单纯的少女对着自己未来夫婿的美好幻想,从一副他的画像开始,到对他满满的爱意,虽然有些任性,也有些天真,但也很美好。
“爷会对你好的,萨伊堪别哭了。”
他安慰着她,只一句话就让她重展笑颜,让他觉得怀里少女的感情太干净,太美好,让他忍不住去珍惜。
窝在他的怀里,婠婠垂下的眼中一道算计闪过,她会用满满的爱编织成一个网,网住这个清冷且漠然的男子,直到他再也飞不出去为止。